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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子花落去
一缕艳如胭脂的血色从她的口角漫延而下,接着她的身体也向前倾倒了。玄清几乎是大叫了一声——“静娴!——”
他伸手去扶孟静娴,孟静娴的身体软软的靠在了胸前,满面俱是惊惧痛苦之色:“王爷,是谁要毒害妾身?”
“太医,太医何在,传太医,传太医啊!……”玄清抱着孟静娴仓惶大喊了出来。
玄凌也醒悟过来,当即传旨——速调太医院温实初前来。有人机警,提醒玄凌说孟静娴中了毒,且月份已高,只怕要生了,于是玄凌又下旨速招宫中稳婆到重华殿东配殿。
传罢了旨,甄嬛已嘤嘤哭了出来——“皇上,有人要毒害澝儿!不想被静妃误食。”她就坐在皇帝身边,若有人想毒害她,自然皇帝也不会安全。于是有人高喊护驾!霎时许多侍卫冲入殿内,护在玄凌左右。
玄凌气青了脸,怒道:“大年除夕,就有人敢对朕的皇子下毒,真是无法无天!给朕查,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玄清恨的几乎咬碎了牙齿,用手指着甄嬛,吐了二字——“奸妃……”
他竟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我慌忙按下了他的手,起身向玄凌道:“皇兄,不如先命侍卫保护这里一切,任何人也不许动。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排静娴生产——这,这可是王爷唯一的骨肉……”
玄凌听了有理,于是吩咐了下去。玄清起身抱着孟静娴便奔出了重华殿,我在后面紧紧跟着他。
重华殿是举行宫宴之所,平日无人居住,因此配殿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几张椅子。床上简单覆了一块黄绫单子,我伸手摸去,只觉坚硬异常,立刻吩咐采蘋采兰,且将我披风拿来垫着,玄清也吩咐将他的拿来。
很快铺好了床,玄清俯身将孟静娴放在床上。此刻,毒药,和即将临产的双重痛楚折磨着孟静娴,使得她满面汗泪交流,不时撕声哭喊出来——“王爷,妾身不想死,妾身想一直陪着王爷……”她一面这样说,一面痛苦的呻吟。直叫闻者几乎断肠。
我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微有些愕然的看着玄清和她,只见玄清亦满面泪水,紧紧握着莫静娴的手安慰她——“静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太医和稳婆很快来了,七手八脚将我玄清赶了出去。我一眼看见温实初,立刻冲上前把住他臂膊衣裳,焦急道:“实初哥哥,你一定要救救静娴母子,她们不能死,不能死!……”
温实初一路奔袭而来,此刻已然满头大汗,他拭了拭汗水,诚恳道:“王妃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他说着,提着药箱奔进殿去。殿外,一时聚了许多人。簌簌的夜雪中,黄罗伞下,帝后并肩默默站着。他二人都出来了,其余人自然也不敢不随着。
我眼尖,瞧见甄嬛在低头吩咐一个太监什么,然后递给了他一块腰牌。那太监用力点头答应着什么,转身走了。
才要过去,突然玄清无声向下坠去。“清哥!”我惊呼了一声,及时揽住了他的腰。心里知道他为何晕倒——孟静娴在殿内一直也没有停止呼唤王爷二字。那饱含痛楚,惊恐和绝望的声音刺穿茫茫的雪夜,几个整个紫奥城都能听到。
或许,人们听不到这样的呼号,便不晓得什么是死亡的恐惧与绝望。或许,孟静娴并不怕死,她只是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了。
“清哥!你不要这样着急好不好?”我亦焦急的放声大哭了,“静娴她吉人天相,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没事的。”
在我的呼唤下,玄清恢复了些许神智,口中沙哑唤了一声:“玉隐!”便紧紧的抱住了我。我从未见过这样无助,绝望悲伤的他,百感交集之下,唯有紧紧的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到他。
夜雪中,就这样站着,站着,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夜空。玄清蓦地松开了我,满面俱是惊喜之色。东配殿的方向,门开了,温实初走了出来,他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缓缓向我们走来。
我拉着玄清上前,问他道:“怎么样,母子都平安无事,是不是?”
温实初面有沉重之色,咬牙道:“微臣尽力了。静妃中了毒,无力生产,长时间拖下去,必会母子俱亡。唯有用药物催产的法子,缩短生产的时间,母子才有可能保住性命。现在,小王子已然平安临世,但静妃她,因为失血过多,也将毒气归心……”
话至此,玄清已然愣住了。
温实初顿了顿足:“王爷还傻站着作什么!微臣方才喂静妃喝下了一碗参汤,有这碗参汤顶着,静妃这口气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微臣出来前,静妃要微臣请王爷和王妃进去,有要紧的话说。……”
玄清拉着我便冲进了配殿。殿内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产婆们草草请了安,便都退了出去。血泊里,面色苍白如纸的孟静娴仿佛一叶孤零无依的扁舟,静静的躺着。她再也没有力气悲怆欲绝的喊王爷了,甚至,连眼皮都不能抬动一下。
“静娴!”玄清悲呼了一声,奔向床头,拾起孟静娴的一只手,用力攥着,暖着。
我亦木然的走过去,伫立在玄清的身后,默默的看着。
孟静娴的眼睫动了动,渐渐张开眼睛,因看到玄清,面色仿佛回了一丝血色,低唤了一声——“王爷。”
玄清连忙应了她。孟静娴眼波一转,看到了站在玄清身畔的我。“王妃……”她又低唤了一声,另一个胳膊动了动,旋即竟然缓缓抬了起来。
我愕然的望着她——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也握住她的手吗?可是平时……,眼看她颤巍巍的手,皮肤泛着中毒的青色,万一……我一时竟不敢上前。
孟静娴哀绝闭上了眼睛,玄清伸手拉住我的手,递给了她。我仓惶着,不得不顺势亦俯身半跪在床前。双手托住了孟静娴的手的同时,唤了声——“静娴!”
“玉隐!……”她竟然叫了我一声玉隐,然后声泪俱下了。
我心中替她哀伤,亦不禁泪下,“静娴,你有什么话,对王爷,和我说么?”
她下巴微动,意在点头,哭道:“妾身悔不听王妃当日良言相劝,误把王妃当坏人,却把奸毒的小人当成了知己良朋,才有今日下场!如今,悔之莫及……”她悲极,唯有坠泪。
我亦落泪道:“静娴,你误信他人,实乃我之过错。我身为正室,却无正室宽容之德。”
孟静娴只是哀哀的摇头:“数年来,王妃从未阻止妾身接近王爷。妾身因妒,屡屡见罪王妃,王妃亦从来都容让妾身。一年前,王妃开始闭门不见王爷,已经给了妾身好多机会。王妃离府后,王爷曾亲口和妾身讲——此生只想与你一人相守终老。只是近年来,发现你不能有孕,才淡了房事之心。但是王爷心里对你的情意,却是一分一毫也没有减少。”
“静娴……”我感动于她此刻的坦诚,不禁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抓住她即将逝去的孱弱生命。
“妾身真傻,真傻,竟然送她价值千金的僻毒筷,殊不知她本身就是极尽阴毒的小人,何需僻毒?妾身平日探望她时,她所有饮食皆来自自己宫里的内厨,器具还都是银的。而今日宫宴,饮食自御膳房,人多手杂,很有可能给人做手脚,她却用了别的。可是妾身,只以为是一时偶然,万万也没有料到——她,她竟存了谋害王妃之意。”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玄清忍痛问她:“静娴,可是她怂恿你引玉隐下山,参加宫宴?”
孟静娴点了点头,继续道:“她之前只是告诉妾身,说只要妾身有法子请王妃下山,参加宫宴,她便有一份大礼赠于妾身。妾身以为,她最多也就是让王妃当众难堪罢了。万不料她竟存了这样毒的心思……”
玄清咬牙坠泪道:“奸妃好毒的心肠,玉隐若不幸饮毒而逝,王妃之位,便是她送你的大礼了!”
“王爷,妾身从来没有惦记过王妃之位,你,你要相信妾身,……”
“静娴,我信你,信你的!”
“王爷那晚,如果只是酒醉,就不会乱性,对不对?那晚的酒里,有,有合欢散……你原谅妾身,原谅妾身吧。”孟静娴哭道。
“静娴,我从不怪你!”玄清哀哀坠泪了,“只是,你是单纯的世家闺秀,这样,这样的法子,并不像你能想出来的。难道,有人教你……”
孟静娴苦涩的点头,“她说,王爷一心有后,又对妾身久存愧疚,必不会怪妾身的不择手段。她还教臣妾怎样穿衣妆扮……其实,妾身早该明白,王爷从来喜欢的是青碧之色,而非红色……一切,都是妾身自欺其人……在王爷心里,就从来没有喜欢妾身一丝,一毫……”她说着,便哀绝闭上了眼睛。
“静娴,别说了,别说了!……”玄清的心仿佛都痛碎了。他起身抱起了孟静娴,让她整个身体靠在自己怀里,而他的双臂,则紧紧的护着她。
那一刻,他是她的,我却回避不得,不得不顺着他们的姿势,而起身挨着榻边坐下,手里依旧托着孟静娴那只渐渐冷去的手。
孟静娴苍白的脸颊为这一刻幸福的拥有而微然含笑了,她张开眼睛看着我:“玉隐,我此去无憾。你会善待我的孩儿,是不是?”
“嗯。……”我羞愧点头,仿佛将要死去的人是自己,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玉隐,我可以为你作一件事。这样,你就可以和王爷相守此生,再无顾忌了。”
“什么事?”我疑惑不解。
“王爷,”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还是坚持着道,“你今日得子失妾,心痛之至。若是此时对皇上说,说,此生只想与玉隐一人相守,好好将唯一的孩儿养大。请皇上以后不要再为王府添置妾室,皇上必会答应。……”
她想的如此周全,我和玄清俱落泪不已。孟静娴疲倦的一笑:“玉隐,你知道吗,我这样作,也是有私心的。你此生是王爷唯一挚爱的女人,而我,也是,唯一,为王爷诞育子嗣的女人……王爷,妾身好累,要好好,休息了……”
她的话语随着气息的微弱,到最后几乎细而不闻。她安静闭上眼睛的一刻,口角含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她真的只是累及而暂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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