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月影

　　“你小子还真是扫兴，把我叫出来尽聊这些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旧事。”皆知先生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聊这些故纸堆里的事情，“说吧，你叫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莫不是你看上了月姑娘，想请老夫为你做媒？”

　　还没等汪量说话，皆知先生就摇着头推辞起来。

　　“我话放在前头，这件事我帮不上忙。燕归尘那老小子最为护短，你盯上他的好徒弟那是你的事情，我可不趟这浑水。若是我帮了你，说不得就要被他满城追杀了。”

　　“前辈说笑。”汪量嘴角抽动了几下，“我琐事缠身，没心思也没空考虑这等儿女私情之事；而虽然月姑娘是个好姑娘，但我们之间并无那种情愫——再者说了，我也配不上她。”

　　“诶哟哟，是个好姑娘，你配不上她。”皆知先生阴阳怪气地复述了汪量的话，打趣道：“看样子你和别的姑娘打了不少交道吧？这等花丛老手才说得出的话，你小子却张口就来——你恐怕还真配不上那小姑娘。”

　　对此，汪量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接话：若是争辩，反倒显得自己真的对月姑娘有心；若是不争辩，这“花丛老手”的屎盆子可就结结实实扣在自己的头上了。

　　“还是谈正事吧，”两者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对策，汪量便选择了第三条路，转移话题：“前辈前来赴约，应该也是带着目的前来的吧？”

　　“哦？何以见得。”皆知先生不置可否，拿着扇子轻轻扇动，“我不过是觉得你约见的方式让我有些怀念，左右今夜难眠，一时心血来潮之下便来看看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罢了。”

　　“前辈这话不尽不实啊。”汪量毫不客气地戳破了皆知先生的虚言，“若只是心血来潮，你怎么可能冒着风险，却毫无后手地前来相见？”

　　“并非没有防备没有后手哦。”皆知先生指了指船尾，“不就在那呢？”

　　“别人或许会因为身边有高手保护而底气十足，从而忽略其中的风险，但您可不是这种人。”汪量摇了摇头，“但凡有一点风险，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处你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会面之后，你再三强调所谓的诚意。”汪量眸色如电，“若只是来看看，我是否有诚意又有什么重要的，大不了你挥袖而去便是了？”

　　皆知先生哈哈大笑，半晌之后拍了拍手：“不错，见微知著，也难怪你能在武务司里闯出名堂来——不过这些都只是浅显之事，你能猜出来还算不得什么。”

　　“不过……你若是能猜出我为何而来，那我会再高看你几分，也会在之后的交涉中让你几分。”皆知先生托腮看着汪量，眼里兴味十足。

　　汪量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轻慢的感觉，但也只当没听见：“容我想想，前辈这些年来从不曾在江湖上现身，这一点我作为武务司中人是最清楚的——若我记得没错，武务司从未停止过追查您的去向，但是却一无所获。”

　　皆知先生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嘴角却抽了抽，似乎对于汪量的话他并不赞同，但是他也没打断汪量的意思。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汪量的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似乎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依您的本事，若是不想暴露踪迹，只怕再过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找到你。但是您却一反常态，自曝身份和黄家做起了交易——这一点倒还能用黄家手上有您无法抗拒的价码来解释。但是，你却答应了武务司中人，也就是我的邀约，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汪量挑了挑眉：“你之前听说我是侠义阁中人，又是武务司出身的时候，那反应可实在是让人难忘。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改变了主意，从对武务司避如蛇蝎，转为愿意和我坐下来闲聊这么多呢？”

　　“其中必定有一个诱因，而这个诱因，我想就是你愿意赴约的理由。”

　　皆知先生沉默了片刻，却突然笑了出来：“你小子，车轱辘说了一圈，最后却跟什么都没说似的，不愧是官面上的人。”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随后就坐直了身子：“不过也够了，你手上的消息不足，让你说得再详细些便是十足的为难人了。”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皆知先生长叹一声，“江湖终归还是要属于年轻人的。依我看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该入土入土，该归隐归隐了。可直到今天江湖上却还有那么多人被执念束缚，迟迟看不开，实在是……”

　　皆知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露出了自嘲的神色——毕竟，他也是这样的人。

　　“前辈可算不上老。”汪量说，“至于执念……你若称之为追求，也没什么不妥。”

　　“油嘴滑舌。”皆知先生摇了摇头，“自你我开始交谈以来，我便一直要求你带着诚意、坦诚布公，自己却语焉不详，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现在，也轮到我给你交交底了。”

　　汪量静静听着，没有插话，此刻他只是一个称职的听众。

　　“这一次之所以愿意和你小子私下约见，其实目的很简单——我需要一个武务司出身的人作为中间人，为我获得一个面见武务司高层的机会。”皆知先生目光清澈，显然没有半点隐瞒，“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清楚，也想……趁着这次会见，结束一些麻烦。”

　　麻烦？皆知先生说的应当就是武务司对他的追捕吧，难不成他年纪大了，怕死了？汪量如此想着，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小子你可别会错了意。”或许是看到汪量眼中神色有变，皆知先生急忙开口解释道，“我并非怕死，也不觉得武务司能够真的抓到我，只是……有些腻烦了。”

　　“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席，听着风雅，但漂泊的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皆知先生感慨道，“而且，太耽误事了——为了防止被认出，我不得不远离人群，但这也代表着我会错过很多事情……和很多人。”

　　皆知先生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但是他却没有细细解释的意思。

　　“再者说，武务司这些年来对我的态度，十分微妙，甚至有些奇怪。”皆知先生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形容，“你或许有所不知，早年武务司曾经派人招安，试图将我招揽进武务司。”

　　汪量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想想皆知先生的本事，和他手下花费无数心血时间打造的情报网，这件事倒也是理所应当。若是武务司不先试着拉拢就直接对其动手，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然后呢？”汪量下意识问道，话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傻的可以。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当然是直接拒绝了，不然怎么会有后面这些事情。”皆知先生神色平淡，“区区一个供奉之位，我还看不上——我当时独自执掌一门，丰衣足食、逍遥自在，武务司能给我的我全都有了，还多出了一份自由，我又不傻，为什么要自缚手脚呢。”

　　“更何况，武务司的目的可不是我，而是百晓门的情报网。”皆知先生冷笑道，“狼子野心明摆着写在了脸上，他们胃口倒是大得很。”

　　汪量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不敢接话。

　　“遭受拒绝，武务司也不放弃，又派了好几次人过来相劝。”皆知先生叹了口气，其中似有悔恨，“我不胜其烦，最后直接将所有武务司来人全都拒之门外，再也不肯和武务司接触。”

　　“再往后……百晓门就遭了难。”皆知先生顿了顿，似乎在缅怀，“得不到，就毁掉，武务司一向是这么个做派。而我从百晓门逃跑的过程中，数次被人围杀，险些丢了性命。也正是在这被追杀的过程之中，我才渐渐意识到了，在背后设计一切的正是武务司。”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我怒火中烧，满腹愤懑。好几年间全心全意想的都是要如何和武务司清算这笔账。”皆知先生说着说着，却露出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可时间长了，这个念头也就淡了——百晓门强盛之时我们尚且不是武务司对手，现在更是螳臂当车……我死无所谓，但是要是连累了别人一起丢了性命，那才是愚不可及。与此同时，我开始疑惑，为什么武务司要对百晓门出手。”

　　“要知道，我最初虽然不乐意加入武务司，但是从不曾拒绝给武务司提供他们所需的情报。甚至因为朝廷需要，来往之间还为武务司提供了不少便利。哪怕后来和武务司闹掰，这一点也不曾改变。”皆知先生淡淡说道，“我当时实在是想不通，直到近来看到了你们武务司的新政，这才隐隐有了猜测。”

　　“恐怕是百晓门的存在迟早会影响侠义阁的运行吧。”皆知先生长叹一声，“虽然我觉得不至于要百晓门消失，但……武务司行事一向霸道，又怎么会在意我们这些江湖势力的死活？”

　　“只是就算碍了事，有真的需要提早这么多年下杀手吗？”皆知先生看着汪量，问道，“汪小子你也是武务司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惑——武务司到底为何对百晓门出手？是不是如同我想的那样？”

　　汪量一声不吭。他哪里敢乱说什么？他对整件事的了解仅限于书面记载，是个实实在在的局外人。司长当时究竟作何想，他哪里知道？

　　不如说，武务司内有不少司长促成的行动都让下面的人看不懂，只是在司长的威望之下，没人质疑罢了。皆知先生若是想知道真相如何，恐怕避免不了和司长二人私谈一番。

　　汪量也只能实话实说：“抱歉前辈，这些旧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未在武务司供职，实在说不出什么。更何况高层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也看不懂。”

　　皆知先生双眼紧盯着汪量，似乎是想看清他是否在说谎。汪量也不心虚，毕竟他这的回答确实不含半点虚假。

　　见汪量真的不知情，皆知先生有些失望：他内心里也不愿意和武务司高层会面，毕竟那和深入敌营也没什么区别。可要是不去，过往的事情便迟迟画不下一个句号。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不能再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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