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蜃诀

　　“不要……那么做。”这软魂草的药效发作得太快，即便她竭尽全力，也只能低吼出这一句话。
　　火苗消失在蓼风手中，他如此平静，那后半生的命运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解脱。
　　“云凫，我一直在想，此生遇到你和元泽，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我心里舍不下你们任何一个，可是你们两个都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对于你们而言，我不过是多余的那一个，我无法继续面对你们，也无法再继续面对自己，所以，去鬼界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蓼风说道。
　　云凫已经说不出话，努力用眼神求他。
　　不要这么做。
　　清风拂动着他额前的头发，他侧过脸看着窗外，回忆道：“当年在太虚梦境中时，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离开，我便可以在梦境中守着他，以后，我会很想念你和元泽，你们不必来鬼界寻我，我若想开了，自然会见你们。”
　　此刻的他，仿似卸下了多年苦藏的秘密，已经到了最后，也终于能有勇气，彻底坦白一次自己的感情。
　　“若有来世，我希望，只遇到你们其中一个。”蓼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脸庞在云凫眼前慢慢模糊，一半是药效，一半是眼泪。
　　蓼风靠近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擦拭她的泪痕，温暖的指尖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她冰凉的脸上，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对她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昏迷之前，云凫只看到他最后离开的背影，白衣胜雪，决绝而去。
　　不要走……
　　那一年的沧海书院。
　　云凫修习完心法，站在宿舍的庭院里，此时明月当空，万籁寂静，学子们都散在书院的各处，或是同她一样在修习心法，或是三三两两讨论课业，也有找了绝佳的地方观赏月色，那时大家都心思单纯，憧憬着未来，在日复一日的平静安宁中藏着各自的梦想。
　　白日里的喧嚣已经隐去，朱明心法课上的调笑，白藏仙术课上的呵斥，玄英药草课上的细语，以及难道一次全院大会时就喋喋不休的青阳，不管揣着怎样的谋算，但那时，他们都尽心尽责地教授学子，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仙师。
　　如今，一切都已经远去，那是一个时代的完结，也是自己最美好最纯真年华的结束。
　　一个永远都不再回来的时代。
　　还有那些永远都不再回来的故人。
　　岁月磨砺了她，让她变得坚韧稳重，可是，她也失去了太多。
　　成长，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
　　等云凫醒来时，元泽就坐在床边，一见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便将她按下说道：“你身体里的软魂草还没有完全消散，还需再休息两天。”
　　“我躺了多久？”云凫问道，全身无力，说话耳朵里都是嗡嗡声。
　　“十天。”
　　云凫轻吸了一口气，十天，大约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都知道了？”云凫看着他。
　　元泽面容憔悴，点了点头：“蓼风已经送信给我，告诉了我你为了能取到火髓，和天帝景皓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用软魂草给你下毒，从你身上取走火髓，代替你留在鬼界。”沉默了一刻，他痛惜地说道：“协议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初接到信的时候，他便赶忙去阻止蓼风，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蓼风已经消失在鬼界的黑暗之中，即便他追进了鬼界，蓼风却还是不肯见他，只托人带话给他，言明自己身为白帝之子，浩乌宫的下元神君，本就该长留鬼界，而且，火髓一百年就会稳定下来，他那时便可以回仙界待上一段时间，其实和当年在书院修习也差不多。
　　见不到蓼风，元泽知他心意已决，原地沉默了许久之后，留下了一片真身的龙鳞，而后转身来到浩乌宫，栖霞正眼泪汪汪地守着昏睡的云凫。
　　他能怪她么？
　　她曾说过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可还是骗了他，只差那么一点，她又打算抛下他，而且是一去不回头。
　　为了三界，他无法责备她，可是，她就真的这么狠心，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就要离开。
　　他的眉宇间，都是隐忍的惊惧，却又不忍心将这后怕发泄到她身上。
　　“对不起，如果告诉了你，恐怕你不会放我去鬼界。”云凫垂眸说道。
　　但这火髓的责任总要有人担起，她根本没法选择。
　　元泽脸色沉下来：“以前我们未曾交心，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便罢了，可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就打算这样独自将事情扛下来，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可曾真的将我当成你未来的夫君。”
　　他话语透着不满和无奈，是真的被她伤到心了。
　　事已至此，云凫心里只剩下歉意，为三界，她责无旁贷，可是瞒着元泽，的确是她的错。
　　二人沉默了一刻，一个不愿怪责，一个无法辩驳，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最终，元泽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嗓音微涩：“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撑着了，记得还有我，而我也会时时记得，我还有一个你。”
　　他的肩膀如此厚实，让人有一种安稳的幸福，云凫靠在上面，将泪眼埋在他衣衫中，轻微地啜泣着。
　　她也舍不得他呀。
　　一年后。
　　沧海书院又到了放假的日子。
　　学子们都兴高采烈地离开书院，云凫站在岸边，一一与他们道别。
　　只剩下最后几个学子时，云翥调皮地问道：“仙师，上次你与青帝成婚的时候，我们一众学子当时都看呆了，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情侣，真真是天作之合，碧玉无双。”
　　云凫笑道：“话说得这样甜，怕是还有其它话吧。”
　　旁边几个学子都偷笑起来，云翥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不是我，而是我姐姐楚离，她希望你能指教一下她的仙法。”
　　云翥说得含蓄，但云凫哪里不知道，“指教”二字是不会从楚离嘴里说出来的，多半是云翥为自己姐姐谦虚的话语，所谓的指教，其实是楚离要与她比试一番的念头从来没有断过，即便知道如今修为比不过她，但总要打过才知道二人还有多大的差距。
　　“你转告楚离，我随时都等着与她切磋。”云凫说道。
　　得了这般许诺，云翥高兴地告辞，与其他几位学子一起飞走了。
　　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云凫看着浩瀚海面，氤氲蒸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经历这么多年的跌宕起伏，生死离合，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儿。
　　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她转身正要回书院，水天交接处却飞来一道青色身影。
　　云凫心中的那一点惆怅顷刻消散，即便世间一切都变了，但他总还是陪在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云凫对落在面前的元泽说道。
　　元泽将她双手握住，清亮的瞳孔中都是她的倒影，说道：“书院放假了，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
　　云凫笑了起来，坚定回道：“好，我们回家。”
　　天高海阔，沧海桑田。
　　心之所至，便是归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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