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孟英声第一次旷了课。

　　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孟英声挣扎着坐起身，想去倒水。

　　脚刚沾地，一阵尖锐的刺痛就从脚踝猛地窜上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低头去看，发现昨天崴到的地方不仅没好，反而肿得发亮了。

　　孟英声茫然地看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决定不管了。

　　他坐在床沿发呆，脑子里空荡荡的。

　　直到一阵粗暴的拍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孟英声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声声！”

　　魏莱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孟英声松了口气，忍着痛，蹦跳着挪到门口，费力地打开了门。

　　但他只开了一条缝，并没有让魏莱进来的意思。

　　“魏莱哥，有事吗？”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得厉害。

　　魏莱站在门外，显得有些烦躁。

　　他胡乱抓了抓头发，眼神游移不定，半晌才含糊地开口：“那什么……昨天我喝断片了，好多事记不清。忘了问你了，下周……”

　　“没有。”没等他说完，孟英声就截断了话头。

　　他看着魏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脑袋里全是魏莱和时艺昕亲亲我我的画面，堵得他透不过气。

　　“要备赛，”他低下头，避开魏莱的眼睛，淡淡地说，“还要给周新杨补习，抽不出时间。”他顿了顿，作势关门，“不好意思。”

　　“补习？”魏莱皱起眉，伸手按着门板，“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哦，”孟英声语气没什么起伏，“又接回来了。”

　　“为什么？”魏莱的声音沉了下去。

　　“什么为什么？”

　　“周新杨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魏莱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你和他走的太近，你会倒霉的。”

　　“我觉得他挺好。”孟英声依旧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魏莱被他这态度噎得够呛，深吸一口气，强行转了话题：“……听说你没去上课？病了？”

　　“嗯，不舒服。”孟英声假模假式地咳嗽了两声，“真挺难受的，想再睡会儿，晚安。”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魏莱猛地伸手，一下抵住门板。

　　他盯着孟英声躲闪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我昨天……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还是时艺昕那小子跟你乱说什么了？”

　　“时艺昕？”孟英声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丝茫然，“谁啊？不认识。”

　　他语气肯定，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你昨天醉得很厉害，没有跟我说话，我拿到书包就走了。”

　　魏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门缝里：“这个你先拿着，当生活费。”

　　孟英声看着那信封，没接，反而歪了歪头：“周新杨给过了。”

　　“声声！”魏莱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别故意气我。”

　　“我没气你。”孟英声用力顶着门。

　　“你让我进去！”魏莱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始用肩膀猛撞门板，“我他妈今天非得抽你一顿不可！”

　　“你别进来！”孟英声慌了神，后背死死抵着门，声音发颤，“我……我没穿衣服！”

　　“都是男的，你装鸡毛呢！”魏莱的火气一下子窜到了顶点，抬腿就踹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震动传来的瞬间，孟英声用受伤的脚下意识踩实地面想要稳住身体，剧痛猛地从脚踝炸开，他痛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孟英声猛地蜷缩起来，抱住腿在地上来回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魏莱猛地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刺得呼吸一滞。

　　孟英声那只小小的脚丫，此刻完全变了形。

　　脚踝处肿起一个骇人的包，脚背也因此被牵连，微微肿起。

　　“声声！”魏莱脑子嗡的一声，冲过去蹲下，手忙脚乱却不知该碰哪里，“你……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啊？”他语无伦次，声音发颤。

　　孟英声根本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挥手挡开魏莱，不让他碰自己，结果把掌心的伤口也露了出来。

　　魏莱瞳孔一颤。

　　巨大的后悔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魏莱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去扶孟英声的肩背和膝弯，试图将他抱起来，但他的动作再轻，也不可避免地再次牵动了伤处。

　　孟英声在他怀里痛得猛地一弹，攥着魏莱的衣服，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哀鸣，眼泪终于混着冷汗滚下来。

　　很快，魏莱的前胸就湿了一大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魏莱心上。

　　他手臂收拢，将怀里这具滚烫颤抖的身体尽可能稳地抱起来，转身就冲出门，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然后一脚踹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刺目的阳光和一阵嘈杂的人声瞬间涌来。

　　魏莱猛地刹住脚步，愣住了。

　　楼下的空地上，周新杨正被摄像机和几个工作人员簇拥在中间，正在指挥什么。

　　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衣衫不整的孟英声，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

　　周新杨的目光，在孟英声那只异常肿胀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瞬，继而转向一脸慌乱的魏莱，眉头紧紧皱起：“魏莱？”他迈开腿，“这是怎么回事？”

　　摄像机的镜头，下意识地也跟着转了过来。

　　魏莱脸色铁青，根本懒得搭理周新杨，抱着孟英声侧身就要从他旁边绕过去。

　　“等等。”周新杨手臂一横拦下对方，“你送到这就行啦，我带他去医院。”

　　“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嘴。”魏莱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他是我们班的班长，还是我的家教，于公于私，都该由我来负责，镜头都录着呢，给个面子。”

　　周新杨稍稍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居高临下的：“再说，你能把他送去哪儿？你有钱给他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专家做检查吗？嗯？”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谁也不肯退让。

　　魏莱气得咬牙。

　　就在他准备骂人的时候，孟英声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周新杨衣服。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时顿住，齐刷刷地低头看向孟英声。

　　而他没有看魏莱，也没有看周新杨，只是低垂着眼睫，而那只稀烂的手，用尽力气般，又收紧了一点，把周新杨拽近了一些。

　　清晰无比的选择。

　　周新杨觉得畅快极了。

　　他张开双臂，小心地从魏莱怀里接回了小家教，轻轻捧着，仿佛臂弯里担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你看。”周新杨侧过身，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声声还是更信赖我一点。”

　　说完，他不再看僵在原地的魏莱，稳稳抱着怀里的人，转身大步走向那辆 ?Rolls-Royce Phantom? EWB?。

　　司机早已小跑着拉开车门，周新杨长腿一迈，抱着树袋熊似的孟英声，优雅地躬身钻入车内。

　　厚重的车门轻轻合上，车内静的可怕，只能听到空调系统微弱的送风声。

　　“康禾私立。”周新杨简洁地吩咐，侧着身子要把孟英声放下。

　　然而，孟英声攥着他衬衫的手指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揪紧了些。

　　“怎么，赖上我了？”周新杨低头，笑着捋开他汗湿的刘海。

　　“我衣服脏，”孟英声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委屈，“上次在你房间……你训我了。”

　　“你还挺记仇。”周新杨的手按在他没受伤的膝盖上，侧着头逗他，呼吸拂过他耳廓，“我这身衣服也挺贵的，Chanel高定。”

　　“我……我可以给你洗。”孟英声小小声说。

　　“可别。”

　　周新杨轻笑一声，伸手打开了身旁的车载冰箱，然后在琳琅满目的饮品里，抽出一支玻璃瓶矿泉水。

　　他手腕一转，坏心眼地把瓶上挂着的水珠擦在孟英声裤上。

　　然后，孟英声突然觉得额头一凉。

　　“上次你‘好心’帮我洗的那几件，”周新杨按着瓶子，在孟英声脑门上慢慢地滚，“没一件还能穿。”

　　“对，对不起。”孟英声不敢睁开眼。

　　“肿成这样，看着都疼，昨天又去哪儿野了？”

　　“没去哪里，”他声音沙哑，“小电驴没电了，走回家的。”额头上那一点持续的凉意让他舒服得微微眯起眼，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请求，“我能喝口水吗？嗓子实在太疼了。”

　　“好嘞少爷。”周新杨拧开瓶盖，将瓶口凑到孟英声干裂的唇边点点，“啊——”

　　孟英声听话地微微张开嘴。

　　冰凉的水掠过滚烫刺痛的喉咙，他难受地皱起眉，下意识一动，水便从嘴角淌了下来，一路流进颈窝。

　　“多大了。”

　　周新杨低笑着，眼底漾着促狭的光。

　　他屈着指头，刮掉那点要滴不落的水珠，然后顺势滑下，在他颈窝里打了个转。

　　“喝水都能漏。”

　　孟英声的脸瞬间涨红了，“十七！”说完，他难堪地咬住唇，把脸别开，不看周新杨了。

　　“还喝吗？”

　　“不喝了。”声音细若蚊蚋。

　　“你跟魏莱吵架了？”周新杨颠了颠怀里的人。

　　“没。”

　　“撒谎。”周新杨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他膝盖上，笑得眉眼弯弯，活像只狐狸，“都拿我当挡箭牌去气他了，这矛盾可不小哦。”

　　“……对不起。”

　　“光道歉就完了？”周新杨的指尖并没离开，反而就着那个位置，慢条斯理地绕着他膝侧打起了圈，“我刚才表现那么好，配合你演了这么一出，劳务费总得结一下吧？”

　　孟英声被他弄得难受，下意识并拢双腿，夹住那只作乱的手，阻止他继续动作：“我……我没钱。”他有些发窘。

　　“谁要你的钱了？”周新杨想了想，“请我吃饭总行吧？”

　　“你家里不是有酒店吗？”孟英声小声嘟囔，觉得这要求实在没什么道理。

　　“我家的酒店，你不是瞧不上吗。”周新杨的手指不安分地又划了个圈，“我看看你平时吃什么，下次让厨师给你做。”

　　“……你会拉肚子的吧。”孟英声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为难。

　　“啧，我妈做的饭都没毒死我，我还有什么怕的。”周新杨抽出手，拍拍他屁股边，“还有，我家富起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我没那么娇气。”

　　周新杨的动作越来越过分，孟英声不敢待了，他抱着那瓶矿泉水，结结巴巴地说：“我好多了……我要下去。”

　　“好。”周新杨顾忌着他的伤，没和他闹，顺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孟英声伤的是脚踝，怎么摆都不舒服，焦虑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周新杨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腿：“要不要躺过来？腿伸开能舒服点。”

　　他本来以为孟英声会拒绝。

　　然而，孟英声只是看了他两秒，然后，真的微微侧过身，将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大腿上，整个人仿佛脱力般，伏了下去。

　　周新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腿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对方全然依赖的姿态，迟疑了片刻，最终抬起手，带着一种生疏的温和，轻轻落在了孟英声脑后。

　　修长的手指立起，插进他微湿的发间，轻轻挠了挠。

　　“今天怎么这么乖？”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你怎么来了。”孟英声的声音闷闷的，“不上课吗？”

　　“不是说好了要拍‘好学生孟英声的一天’吗？”周新杨笑着，手掌从他脑后滑下，顺着单薄的脊背一路游走到腰际，轻轻拍了拍，“放心，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不算你旷课。”

　　“谢谢。”

　　“光谢谢就完了？”

　　“我请你吃饭……”

　　“一码归一码。”周新杨得寸进尺地低头，凑近他耳边，“叫声好听的。”

　　“……什么是好听的？”

　　“叫爸爸。”

　　“不叫！”

　　“我总比你大吧？叫哥。”

　　“才大一岁。”孟英声小声反驳。

　　“大一岁也是哥。”周新杨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腰肉，“叫不叫？”

　　“……新杨哥。”声音依旧闷着，带着点不情愿。

　　“那跟叫魏莱有什么区别？”周新杨显然不大满意这个公式化的称呼。

　　“那……”孟英声似乎犹豫了一下，忽然微微侧过脸，仰起头来看他，因为发烧而水光潋滟的眼睛望着周新杨，轻轻柔柔地，带着怯意，试探地喊他：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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