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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与交锋(3)
伤愈的过程,成了新一轮博弈的舞台。
赫连灼来的依旧频繁,试探的方式却变得更加刁钻和……微妙。
他不再直接逼问火灾和刺客,转而开始从其他方面施加压力。
他会带来更多北凛的物件——一本书、一幅画、甚至是一小盒南方的茶叶。
“看看,还认得吗?”他会将书扔给她,语气随意,目光却紧盯着她翻阅时的表情。
萧挽云接过书,指尖拂过熟悉的文字,心中百感交集,却不敢流露分毫。她只会指着某个插图,用生硬的戎狄语问:“这个……是什么动物?草原……没有……”巧妙地将注意力引向无关紧要的细节,表现出对故国文化已然生疏的模样。
茶叶泡好,他让她喝。
她端起粗糙的陶碗,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饮一口,然后微微蹙眉,低声对其其格说:“有点……苦……还是……奶茶……更暖身子。”仿佛已经完全习惯了草原的饮食,对故乡的风物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和一点点不适应。
赫连灼看着她,不置可否。
有时,他会突然提起一些北凛朝堂的轶事,或者边关的战况,用极其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闲聊。
“……听说北凛的皇帝最近又罢免了一个老臣,好像是姓……张?还是李?”他擦拭着他的佩刀,状似无意地问道。
萧挽云的心猛地一跳。父亲当年的同僚或政敌?他在试探她是否关心北凛政局?她强迫自己放松手指,继续摆弄着编织的羊毛线,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丝茫然和疏离:“是么……北凛……很远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她的表演越来越纯熟,将一個被迫离乡、备受惊吓、努力适应新环境却又难掩柔弱本质的孤女形象,塑造得几乎无懈可击。
但赫连灼眼底的探究之光从未熄灭。他就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一次,她背后的纱布需要更换,巫医和其其格都在忙碌。赫连灼竟然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拿起了药膏。
“转过去。”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萧挽云浑身一僵。背后狰狞的伤口,是她最脆弱、最不愿暴露于人前的部分,尤其是暴露于他面前。
但她没有选择。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拉下了衣袍,露出包裹着纱布的后背。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脊背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纱布,看到下面丑陋的疤痕。
他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指尖粗粝的茧子磨过她敏感的伤处边缘,带来一阵奇异的、混合着疼痛和羞耻的战栗。
萧挽云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皮毛,指节泛白。屈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让她全身紧绷。
“恢复得不错。”他忽然开口,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这疤痕……会跟着你一辈子了。时刻提醒你,你是谁的人,你的命是怎么来的。”
他的话像刀子,刮过她的心脏。这不是关怀,是烙印,是宣告所有权。
萧挽云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谢……汗……救命之恩……”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艰难。
他哼笑一声,似乎满意了,仔细地(或许只是为了确认伤口愈合情况)涂抹好药膏,重新帮她拉好衣服。
整个过程,萧挽云都像在经受一场酷刑。当他终于结束,她几乎虚脱。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因为极度隐忍而微微颤抖时,赫连灼看着她纤细脆弱、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捕捉不到。
博弈在继续。
她开始尝试极微小地、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存在”。
一次晚膳,送来的肉食格外粗糙难以下咽,她吃了两口便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赫连灼锐利的目光立刻扫过来:“怎么?不合阏氏口味?”
萧挽云垂下眼,轻声道:“不是……只是……似乎……烤得……有些焦硬了……我的牙……不太有力……”她指了指自己依旧苍白的脸,暗示伤病初愈,需要更易消化的食物。这是合理的诉求,姿态放得极低。
赫连灼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对帐外喝道:“听见了?下次给阏氏的食物,做得软烂些!”
帐外传来侍从慌忙的应诺声。
一次,她“无意”中对其其格用戎狄语感叹:“今天……阳光真好……要是能……出去走走……就好了……”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正在看地图的赫连灼听到。
赫连灼头也没抬,冷声道:“伤没好全,乱跑什么。”
但第二天,其其格就高兴地告诉她,汗吩咐了,以后天气好时,可以让人扶着她去帐外最近的草坡坐一会儿,但必须有人严密看守。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胜利”,却让萧挽云感受到了一丝掌控感的回流。她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底线,拓展着自己的活动空间。
她甚至开始利用他那种微妙的、不愿她被旁人完全否定的心理。
老萨满兀尼又一次试图进言,暗示她冲撞了神灵,导致最近一次围猎收获不佳。
这次,没等赫连灼开口,萧挽云先怯生生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萨满大人……说的是……都是我不好……要不……让我去祭坛……跪着祈福……直到长生天息怒?”她把自己放在一个极其卑微、任人处置的位置上。
赫连灼皱紧眉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兀尼,不耐烦地挥挥手:“围猎不佳是天气原因,与她何干!兀尼,你的法术若是只能用来为难一个病人,不如早日回归长生天怀抱!”
兀尼再次灰头土脸地离开。
萧挽云低下头,嘴角极快地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她开始懂得如何引导这把锋利的“刀”,去对付那些同样想伤害她的人。
这种无声的较量,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紧张感,这种每一次看似狼狈化解后带来的微弱喘息……奇异地,在两人之间编织出一种极其复杂而危险的张力。
他越来越习惯她的存在,习惯了她那种看似柔弱却又总在关键时刻透出异样韧性的模样,习惯了她偶尔冒出的、带着刺的“小聪明”。他依旧怀疑,依旧掌控着生杀大权,但看向她的目光里,审视之外,越来越多地掺杂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兴趣。
而她,在无尽的恐惧和压抑之下,面对这个强大、冷酷、却又并非全然无懈可击的男人,心底偶尔也会掠过一丝极其荒谬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那通常发生在他意外地维护了她之后,或者在他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彻底看穿她灵魂的时候。
这种情感是毒药,她清醒地知道。但在这绝望的囚笼里,这一点点危险的波澜,竟成了除了仇恨和求生欲之外,唯一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直到一天深夜,赫连灼带着一身浓重的血气和酒气归来。他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甲胄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杀戮后的兴奋和疲惫。
他径直走到她的榻边,身上那股混合着铁锈、汗水和烈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不是以往那种带着羞辱的钳制,而是有些粗暴地抬起她的脸。
“今天,”他声音沙哑,带着酒后的直白和一种古怪的亢奋,“我砍下了塔尔浑最得力臂膀的脑袋。”
萧挽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死前说……”赫连灼凑近她,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眼神亮得骇人,“说我被北凛的妖女迷了心窍……说老汗王死得不明不白……说那黑石箭……来得蹊跷……”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力道有些失控,弄疼了她。
“你说,”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最深处去,“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嗯?”
这不是试探,更像是一种醉后的宣泄和……迷茫。
萧挽云屏住呼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染着血污和疯狂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一丝罕见的、不加掩饰的困惑,她知道,又一个危险的关口,到来了。
这一次,她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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