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犟种

作者: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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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蛳小师父


      沈宁狸对弟弟的情感一向很复杂,说恨谈不上,连怨这个字都有些太重。

      可是小时候确实因为他的到来,沈宁狸过得并不快乐。

      偶尔沈宁狸会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他照顾弟弟失去童年玩乐时光,这是家境贫穷、需要承担的责任;弟弟导致他日记被发现、家庭关系僵硬,这是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完全值得原谅;他是个家暴犯兼酒鬼的儿子,母亲和继父更偏爱幼小、生病的亲生孩子,这是血浓于水、舐犊情深。

      那些防备的眼神,那个寂静的阳台,那个青春的雨季……他理智上完全理解,因为一切顺理成章。而他辗转痛苦、不愿回首的童年好像全是他敏感脆弱、咎由自取。

      沈宁狸一度不知道该怨谁,怨谁都显得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有时沈宁狸甚至希望他们对自己再坏一点、再坏一点,沈宁狸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恨他们。

      长大后,沈宁狸远离家庭,不去纠结家人的爱或不爱。

      而现在沈宁狸听到顾明鸢说的话,只是有些感慨,他弟弟长大了,他也不能用以前的眼光来看他了。

      这阵子,沈宁狸除了吃药,还会经常输液。

      吃药的时候可以偷偷趁顾明鸢不注意,偷偷把药扔掉,但输液就不太好弄了,如果被发现,还要医生重新扎,沈宁狸可受不了这个疼。

      于是输液还是一直输的,就是药半断不断。

      顾明鸢在的时候,沈宁狸就乖乖吃药;顾明鸢不在的时候,沈宁狸就把药片从窗户扔出去。

      本来一切进行的好好的。

      有一次,有病人家属从住院部楼外经过,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脑袋,一开始还以为是鸟粪,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药片。

      病人家属一层一层找到了楼上,在门外指责大喊,“这是高空抛物,知不知道,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而且家里人多不容易给你们治病,你们居然还不好好吃药,这药是能随便扔的吗?”

      顾明鸢让医生接过药片查看,确实是沈宁狸的药。

      “……难怪沈先生最近的情况不太稳定,顾总,病人这样可不行啊。”

      “我知道,我和他说。”

      顾明鸢让人把情绪激动的家属劝走,回到病房,盯着沈宁狸,“药是能随便扔的吗?”

      沈宁狸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吵嚷声,他有些心虚,“就是啊,怎么能随便扔呢。”

      一副说的不是自己的样子。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看着你吃药。”

      沈宁狸刚想生气,又怕露馅,“你看呗。”

      顾明鸢几乎搬到了沈宁狸的病房住,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沈宁狸每次想要抗拒治疗,都被顾明鸢打断。

      有时,沈宁狸很痛,痛到极致,就很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是顾明鸢非要给他治疗。

      每到这个时候,沈宁狸就特别恨顾明鸢。

      晚上,顾明鸢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

      沈宁狸被一阵剧痛疼醒,缓了半响,他从床上下来,虚浮着脚步走到顾明鸢身边。

      病房里面没有开灯,但月色正好,微弱的光线照进来,恰好能看清顾明鸢的脸庞。

      月光下,顾明鸢闭着眼,显得温顺没有攻击性,光影交界线落在他下颌线上,像是某种指引。沈宁狸将手伸了上去,轻轻掐着顾明鸢的脖子,端详他的睡颜。

      再用力一点,他就能一直睡下去,就不能再强迫自己忍受病痛。

      只要再用力一点……沈宁狸像是深夜里的鬼魅,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宁狸收回手。

      下一秒,顾明鸢睁开眼,“怎么收手?”

      沈宁狸没料到他是醒着的,呆滞了片刻后认真解释,又像是在抱怨,“你会反抗,我力气没你大……你脖子还粗……”

      顾明鸢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明明光线不好,可沈宁狸就是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沈宁狸刚想走开,顾明鸢忽然起身,从外面拿了个水果刀进来,递给沈宁狸,“用这个。”

      沈宁狸顿了下接过,打量一番顾明鸢,像是在看从哪里下手比较好,“……用刀划开人,人会流血,说明人其实是瓶饮料。”

      顾明鸢没有讥讽他的异想天开,反而顺着他的思路说,“其实是碗八宝粥。”

      “还是你比较聪明。”

      世上死了个笨蛋没事,要是死了一个聪明人,对这个世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损失。

      沈宁狸扔下刀,走回床边,躺下睡觉。

      顾明鸢捡起刀,放在桌子上,也跟着沈宁狸走到他的床边,还跟着上了床,躺在沈宁狸身后抱着他。

      “刚才是不是又疼了?”

      沈宁狸翻过身,把头埋在顾明鸢怀里,嗯了一声。

      “我会治好你,治好了就不疼了。”顾明鸢向他许诺。

      沈宁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是实在有本事,能不能给我一针安乐死?你要是应了我,即使到地底下,我也会给你祈福。”

      顾明鸢收紧怀抱,语气温柔而坚定,“你想都别想。”

      沈宁狸好言好语地和他商量,“可是我真的好疼,比之前摔破头、崴了脚还疼,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觉得呢?”

      “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沈宁狸转过身,后背对着顾明鸢。

      顾明鸢贴近,“现在还有哪里痛吗?”

      沈宁狸语气凉凉的,“你问有什么用,你能替我痛吗?”

      他脑袋疼、胸口疼、骨头疼……全身疼……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可以,我愿意。”虽然话是顾明鸢说得,但是他不喜欢这种假设性的回答,于是他又补充了一个更具有实操性的建议,他把手伸到沈宁狸嘴边,“痛的时候,可以咬我,让我和你一样痛。”

      沈宁狸垂眸看了看顾明鸢的手,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的手,“我又不是狗,不需要磨牙棒。”

      “没有说你是狗的意思。”

      沈宁狸叹了一口气,不想继续和顾明鸢聊什么猫猫狗狗,他提要求,“我想吃螺蛳粉。”

      “你可以吃八宝粥。”

      “可我想吃螺蛳粉。”沈宁狸又转了过来,面对顾明鸢。

      顾明鸢让步,“好吧,明天可以吃一口。”

      听见顾明鸢这么说,沈宁狸也退了一步,“那你要把剩下的吃完,不能浪费。”

      顾明鸢挣扎,“我不喜欢吃屎。”

      沈宁狸压低声音,拽着顾明鸢的领口,威胁道:“你吃不吃?”

      顾明鸢点头,“吃。”

      第二天,沈宁狸如愿吃到了一口螺蛳粉,然后他看着顾明鸢把剩下的都吃完,顾明鸢也看着他把药片都吃下。

      也是这天,沈妈妈和沈宁森来到了医院,那时沈宁狸正在睡觉。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顾明鸢没有让他们进病房,只是让他们在窗外看了看。

      沈妈妈看着这个比他们家客厅还大的医院病房说道:“哎呀,这个病房要好多钱的吧?”

      顾明鸢:“您别担心,我会支付所有医疗费用。”

      “你……你和我家小狸关系这么好?”

      面对沈妈妈的试探,顾明鸢没有任何遮掩,直接说道:“嗯,以后小狸也会和我生活在一起。”

      沈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响没有说话。

      “我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算稳定,还要看后期的反应情况。如果一直这么好下去,也许可以不用移植。”

      听到关键字,沈妈妈又打开了话匣子,“小森呐,移植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听说移植对身体危害可大了,不能随便移植骨髓的。”

      “妈,现在只是配型,不是移植,再说给我哥移植有什么问题,不会有什么事的。”

      “把你骨髓抽出来能没事吗?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以后工作、生活都会受到影响的。”

      顾明鸢本来安静听着沈妈妈和沈宁森讲话,听到沈妈妈顾虑时才说道:“如果沈宁森配型成功,能给沈宁狸移植骨髓,我会安排好沈宁森的工作,保证他生活不受影响,或者也可以直接给你们支票。”

      “给多少?”沈妈妈立即问道。

      “妈!”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沈妈妈拍了一下沈宁森。

      “您要多少?”

      “两百万。”

      顾明鸢干脆利落,“成交。”

      交易出奇地顺利,但沈妈妈语气不善,“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意见,我直说了,如果是我的配型成功,我一分不要你的,可如果是小森配型成功,你必须给他这个钱。”

      “我也不要这个钱。”沈宁森插嘴。

      沈妈妈看顾明鸢点头,拉扯着沈宁森走远了,嘴里还念叨着他不懂事。

      顾明鸢转身进房间,沈宁狸还在睡。

      幸好这医院的隔音还不错,顾明鸢真不想他听到这糟心的事。

      下午,沈宁狸醒过来,顾明鸢跟他说了沈妈妈和沈宁森来过。

      “真的?”

      “嗯,你在睡觉,我没让他们打扰你。”

      沈宁狸缩在被子里,肯定道:“你做得对。”

      周末,沈宁狸的配型结果出来了,沈妈妈和沈宁森都没有配上。

      顾明鸢通知了沈妈妈这个结果,“很遗憾,你们赚不到这个钱了。”

      顾明鸢只能继续在配型库里等待。

      在等待时,顾明鸢突然想起,沈宁狸说过,他家是重组家庭,那除了他妈这边,他爸那边应该也可以入手。

      顾明鸢马上安排人调查沈宁狸生父的情况。

      沈宁狸生父的情况很快送过来了,内容很详细,生卒月份都有。

      顾明鸢冷静地继续翻看资料,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子女。

      沈宁狸生父因家暴酗酒离婚后,没有再婚,也没有子女,在一次酒后误入水库,淹死了。

      顾明鸢只能再次寄希望于配型库。

      不过,他自己也抽了血去检测,连谢明天都被他抽了一管,结果还没出来,沈宁狸的情况却在这时突然恶化。

      皮肤出现淤青、经常性头晕、口腔鼻腔出血、骨关节疼痛、盗汗发热、视物模糊,一天中,沈宁狸精神良好的时间越来越短。

      更糟糕的是,沈宁狸本身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随着症状的加重,药物治疗也增大剂量,沈宁狸出现大量脱发,不过这已经是最不重要的小症状了。

      沈宁狸精神迷迷糊糊,看到自己掉的头发,突然想起大学在奶茶店兼职的时光,他看着手上的头发说道:“现在要是去摇奶茶一定会被投诉。”

      顾明鸢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安慰道:“没事,我会去收拾他们。”

      沈宁狸白了他一眼,“我要剪头发,我宁愿变成一个和尚,也不当地中海。”

      “行,我给你剃度,小和尚。”

      顾明鸢让人买了个理发推子,消过毒后给沈宁狸剃头。

      剃完头的沈宁狸像一颗大卤蛋,顾明鸢摸着卤蛋,逗他,“小师父,法号是什么呀?”

      沈宁狸这阵子也看出顾明鸢心情不好,按照检测时间,估计是他的配型结果不太好。

      沈宁狸虽然怨他非要给自己治疗,可是看见他疲惫的神态又有一丝心软,他有意哄一哄他,配合地两手一合,“贫僧法号‘螺蛳’。”

      顾明鸢包住他的手,虔诚道:“螺蛳小师父可不可以保佑沈宁狸度过难关、身体健康?”

      沈宁狸硬起心肠,摇摇头,“缘起缘灭,皆为定数,施主莫要强求。”

      沈宁狸幼时遭遇家暴、新家庭里情感漠视,长大后喜欢顾明鸢,可是顾明鸢既有初恋,又有未婚妻,身边也没有沈宁狸的位置。

      既然没位置,沈宁狸就选择提前下车,他的人生即将到站。

      顾明鸢不知道如何让沈宁狸重拾生的渴望,他日益严重的病情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这天,谢明天来了,还带来一个人——王毛毛,沈宁狸的朋友。

      “听说沈宁狸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带来他朋友,让他劝劝。”

      见到王毛毛,顾明鸢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经常和沈宁狸一起兼职,还帮他签过到的同学。

      “你怎么早不把他带过来?”

      “嘿,你这人,早那不是没找到吗?我那时人手全给你找沈宁狸去了,最近才找到他。”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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