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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江州古镇的清晨,被一层薄纱般的雾气所唤醒。
河水静默流淌,蜿蜒过白墙黛瓦,偶有早起的乌篷船,摇橹而过,划开粼粼波光,呈现出一幅静谧祥和的水墨画。
宋希文几乎一夜未眠。
卓晴那句歇斯底里的“你能走的路,我为什么不能走?”,不断凿击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最后跌落在她怀里时,那句湮灭在酒气里,泄露了全部不堪的“他连公开都不肯......”,种种画面与声音,在她脑中交织循环,榨干了最后一丝睡意。
不甘卓晴的堕落,心痛那段纯粹岁月的彻底结束,担忧她在黄科期手中,可能遭遇的不测,更多的是沉重的无力感......
各种情绪撕扯着她,直到天光微亮,她才疲惫地合眼片刻。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昨夜露台上,与卓晴争执的一幕,是否落入了旁人的眼中?
她不顾南絮警告,单独离席,阿素是否跟陈璐提起?这看似平静的剧组,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探?
她就像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迷雾深渊,不知何时会踏空坠落。
今天片场,卓晴直接告了假,整日未曾出现,东耀传媒那边传来的官方说法是“宿醉未醒,需要休息”。
他们的工作人员,彼此交换眼神时,那种隐隐看戏的意味,无声地流淌在空气里,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不适。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导演张立山和执行制片人,突如其来的殷勤。
“宋老师,辛苦了,辛苦了!哎呀,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剧组刚收到兆星总部那边的通知,南氏集团对咱们《梦碎西洲》是前所未有的看好啊,已经决定,提前锁定追加第二季的投资!这真是托了您的福啊!”
上午的拍摄刚告一段落,执行制片人一脸谄媚的笑容,凑到宋希文跟前,声音比平日更加柔和关切。
宋希文接过阿素递来的温水,闻言手指一紧,杯中的水微微晃动了一下。
追加投资?在这个节骨眼上?南絮?
她立刻就想到了昨夜露台那场风波,想到了陈璐,想到了无所不在的南絮意志。
这突如其来的“重视”,是南絮对她“不听话”私下接触卓晴的警告?还是另一种更严密的监控?
她勉强牵起嘴角,扯出一个职业化笑容:“我们还是要谢谢南总,和公司的鼎力支持,我也会调整好状态,不辜负公司的期望。”
一直站在身旁的陈璐,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靠近宋希文身侧,无意间隔开了执行制片人过近的距离,压得声音,仅容宋希文一人听闻:“卓晴那边,东耀的人看得很紧,暂时没什么异动。黄科期昨晚在邻市,有个私人酒会,今早的航班才离开,他没来古镇。”
她微微停顿,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才继续说:“南总追加投资,一方面自然是看好项目,另一方面,也是给剧组,尤其是给东耀那边,一个明确的信号,您,是兆星和南氏重点保护的对象,任何人,若是想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都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起后果。”
宋希文垂下眼睫,她听懂了陈璐的弦外之音,南絮在用资本的方式,为她筑起一道旁人难以逾越的高墙。
这“保护”充斥着明确的掌控欲,让她感到一种身不由己的窒息感。
只是在这人人皆可为棋子的漩涡中,这堵资本高墙,又成了她眼下唯一的依靠。
下午的拍摄,主演们来到古镇深处,一座年代久远的古宅中。
飞檐翘角,庭院深深,高大的马头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投下一幕幕令人压抑的年代阴影。
宋希文饰演的女主角林晚意,将在这里迎来一场,情感上的重头戏:得知家族一夜之间被军阀灭门,她在暴雨中,彻底崩溃,失声痛哭。
这场戏对演员的情绪挖掘,和体力消耗都是极大的考验。
人工降雨设备,早已架设完毕,冷冰冰的水滴,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
宋希文闭上眼,摒弃脑中所有杂念,将自己沉浸在林晚意的绝望与痛苦之中。
当她双膝重重跪倒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任由暴雨疯狂倾倒,眼前剧烈重现的景象,却是卓晴,昨夜那双不甘与痛苦的眼睛,以及医院病床上,母亲永远沉睡的苍白容颜。
戏里角色,家破人亡的剧痛,与她自身现实中,友情崩毁,母亲垂危,自身如浮萍般被操控的悲怆,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发出的哭喊,嘶哑破碎,几乎撕裂了声带,那不是表演,而是灵魂在极度痛苦下的本能哀鸣。
泪水混着雨水疯狂涌出,身体因剧烈的情绪释放,和彻骨的寒冷,发出无法自抑的颤抖。
那自然本能的演绎,充满了角色该有的爆发力,透着一股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
监视器后,导演张立山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内心连连惊叹,这极具感染力的表演,暗赞宋希文不愧是科班出身,又经历过生活打磨的演员,身上这股子韧劲和共情力确实罕见。
“Cut!完美!太完美了!宋老师辛苦了!快!毛巾!姜汤!快!”终于,张立山的声音带着激动响起。
命令一下,工作人员立刻蜂拥而上。
宋希文浑身湿透,戏服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又寒冷。
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因为寒冷,和尚未平息的剧烈情绪,微微发抖,有些站不稳。
陈璐第一个冲上前,用干燥的大浴巾将她紧紧裹住,及时递上一杯散发着辛辣气息的姜汤:“快,希文,赶紧喝下去,驱驱寒。”
宋希文机械地接过杯子,指尖冰冷,甚至感觉不到杯壁的热度。
她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一片忙碌与嘈杂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古宅侧面,一处幽深的回廊下,一个身影悄然静立。
来人正是南絮。
她穿着一件简约的深灰色系带风衣,身形挺拔颀长,墨色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了清晰冷冽的下颌线。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本就是这古老建筑的一部分。
细密的雨丝,在她身后的天井中,织成朦胧的雨幕,她却片尘不染,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忙碌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场。
她此行江州,明面上是视察南氏集团,在此地投资的一个文旅项目。
听陈璐早间汇报行程时,提及剧组今日在此处取景,鬼使神差,她便绕了过来。
她看到了宋希文,刚才那场戏的全过程。
那几乎要冲破屏幕的爆发力,那穿透雨幕,直击人心的绝望哭喊,仿佛要将自身灵魂,都撕裂揉碎的痛苦......
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情感冲击。
作为一个曾经痴迷表演,甚至偷偷选修过课程,在小剧场里忘我燃烧过的人,南絮的眼睛,能精准地分辨出是演技的雕琢,还是真实情感的流露。
宋希文刚才的表演,技巧已臻成熟,但其中,分明掺杂了太多属于她个人,无法被技巧完全覆盖的痛楚。
是因为卓晴的背叛?还是因为她的母亲苏梅?抑或是......对她自身处境的无力和悲哀?
南絮目光穿过雨丝,落在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裹在厚毛巾里,显得格外脆弱的身影上。
看着宋希文苍白的脸,那双此刻低着头,还通红的眼睛......心底某处,那根因昨夜照片而埋下,名为“宋希文”的细刺,似乎又被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
那里面有对她专业能力的评估与欣赏,有对她可能失控,带来麻烦的权衡算计。
她不禁又想起许多年前,在海外求学那段最灰暗压抑的时光里,狭窄破旧的小剧场后台。
舞台上聚光灯炙热,她能通过扮演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命,短暂地逃离令人窒息的现实,宣泄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那种纯粹,近乎燃烧的投入感,她曾那般隐秘地渴望过。
宋希文此刻的状态,让她恍惚间,触摸到了那种久违的,关于表演的共鸣。
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顺从,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孩,那单薄身躯下背负的东西,或许远比她最初评估的,还要沉重和复杂。
陈璐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回廊,发现了南絮的存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打招呼。
却被南絮一个轻微的眼神制止了。
南絮的目光,再次落在宋希文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仿佛要将她此刻,这种脆弱与坚韧交织的模样,清晰地刻印在脑海深处。
很快,她便转身,脚步轻缓,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古宅光线晦暗的回廊尽头。
像一个偶然途经的观察者,留下身后片场,未曾停歇的雨声,和那个对这场注视,浑然不觉的女主角。
宋希文捧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姜汤,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回廊的方向,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廊柱,斑驳的墙壁,以及连绵不绝,如同泪滴般飘落的雨丝。
心头莫名地掠过细微的异样感,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短暂地凝视过。
她拢紧了身上潮湿的毛巾,试图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看着眼前被雨雾笼罩,模糊不清的庭院景象。
一想到南絮那深不可测,永远冰封般的眼眸,她的心绪,便不由自主,被轻轻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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