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第二天一早，叶寒看到手机上“抢救成功，已经转到普通病房”的消息，那颗悬了一整夜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他对着镜子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昨晚看着像是平静地睡着了，其实神经一直紧绷着。
　　之后的日子里，他还是照常上课、去图书馆啃专业书、在朋辈热线的值班室接电话。只是偶尔课间走神的时候，会想起那个浴室里的声音，想起对方说“想听听你的声音”时充满无助而渴求的声音。
　　生活就像被按了“继续”键，顺着熟悉的节奏往前走，直到三月最后一个周末，突然有了点变化。
　　叶寒答应了江烁的邀约。
　　去湿地公园这件事，是江烁前几天在图书馆碰到他时提起的。当时江烁手里正转着笔，说话剧社发了两张湿地公园的门票，月底就过期了，“扔了怪可惜的”。
　　“本来想找舍友一起去的，”他抬头看向叶寒，带着点犹豫说：“但他们不是约了球赛，就是嫌地方太远不想去。”视线落回叶寒摊开的笔记本上，“问了一圈人，感觉……找你一起去最合适。”
　　叶寒在心里稍微想了想，自己这周末确实没什么安排，就温和地答应了：“好啊。”
　　所以现在，他正坐在江烁的车里。湿地公园离得不算近，叶寒靠在副驾驶座上，空调风吹过来，带着江烁平时常用的薰衣草香味，随着车里的音乐一起飘过来。他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突然觉得有些舒服。他平时不晕车，就是坐车时间一长，就会生出困意来，最后忍不住闭上眼睛歇了会儿。
　　下了车，又慢慢走了一小段路，叶寒脸上那点刚睡醒的恍惚才渐渐消失，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虽说地方是远了点，但我听说这里面的景色特别好，”江烁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公园入口，转头时眼角含着笑意看向叶寒，“想必有不少你在书里见过的植物，正好能来看看实物。”
　　叶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缕阳光穿过树枝落在他发间，他轻轻“嗯”了一声，“之前翻植物图鉴时，确实看到这里有几种特色的物种。”
　　他的视线往下移，落在江烁左右手拎着的大小袋子上。叶寒往前挪了半步，压下心里那点好奇问道：“我帮你拿点吧。”
　　江烁没拒绝，挑了个装着零食和水果的帆布包递给他，掂量着说：“这个轻点。”递过来的时候特意把提手往叶寒手边送了送，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叶寒的手腕，他自己反倒先收回了手，朝公园里面偏了偏头说：“走吧，早点进去能多逛一会儿。”
　　两人并排往里走，湿地公园确实特别开阔，草木长得郁郁葱葱，把天也衬得更蓝了些。风里有股草木清新湿润的气息，还散发着点阳光晒过泥土的味道。
　　又走了一会儿，叶寒看见江烁拎着大袋子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刚想开口说换着拎，江烁倒先停下了脚步。
　　“歇会儿吧。”江烁找了块地方，把东西放下。铺开野餐垫后，他拍了拍垫子边示意叶寒坐下，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了大半位置。
　　叶寒刚坐下，就觉得腿确实有点酸。大概是刚才跟着江烁走，没注意已经走了这么久。他抬手想揉揉膝盖，手腕刚抬起来就听见江烁说：“困了就眯一会儿。”
　　这时候正好是中午，叶寒确实有点困。暖融融的太阳晒得人浑身都懒洋洋的。但他偏头看了看四周，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说笑的声音从四处传过来。
　　叶寒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手指捻着野餐垫边缘的纹路，忽然想起前两天做过的梦，梦里的身体是冷冰冰的，跟这会儿暖呼呼的感觉完全不同。
　　再抬头时，看见江烁正往他这边移了移位置，影子刚好挡在他头顶。原来刚才的阳光，不知不觉已经晒到他脸上了。
　　“不了，睡不着……坐这儿晒晒太阳也挺好的。”
　　江烁也知道周围人多，叶寒可能不适应，所以没再劝他睡觉，只是把装着切好水果的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吃点东西提提神吧？刚切的蜜瓜。”
　　叶寒叉起一块蜜瓜送到嘴边，蜜瓜甜甜的果香把倦意驱散了些。他嚼着蜜瓜，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连眼睛里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自己却没发现，只是轻声说：“好吃。”
　　江烁手里的叉子顿了半秒。阳光照在叶寒脸上，把他那点笑意映得特别清楚。这不是平时那种礼貌性的温和，而是带着点放松的、真正舒服的样子，就像一颗被晒暖的糖，悄悄化开了一点。他动了动喉结，才找回声音：“就知道你会喜欢，所以选的又脆又甜的那种。我还带了草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多一些？”
　　叶寒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着面前摆开的一小堆吃的，小声说：“谢谢。我都吃的。”
　　他其实不挑食，什么都吃，只是喜欢草莓多一点。像大多数小朋友都喜欢草莓一样。小时候的他也爱吃草莓，只是那会儿只有幼儿园搞活动时才能吃到，平时根本没机会。等长大了，也没特意买过草莓来满足这份喜欢。
　　不过，叶寒是真没想到，逛个公园而已，江烁居然准备得这么周到，连水果都切得整整齐齐的。
　　他又朝四周望了望，忽然有点明白过来。有时候逛公园，不一定非要把每个景点都走到，就像周围这些人一样，带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找块地方坐下，晒晒太阳，聊聊天，这件事本身就值得特意准备。
　　“下次有机会，再来这儿坐坐？”江烁收拾着东西，有些期待地问他。
　　叶寒正帮忙叠垫子，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耳根又泛起热意，低低地应了声：“好。”
　　车子驶入市区。叶寒望着窗外的人流，忽然发现车正拐向熟悉的商场停车场。
　　“带你吃点东西，吃完再送你回去。”江烁停稳车，一边解安全带一边侧头看他。
　　叶寒随手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显示六点半。他愣了一下，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时间竟走得这样快。
　　江烁已经绕到副驾这边拉开车门，叶寒跟着下车时，被商场里的人潮惊得愣了愣。“这边走。”江烁伸手虚虚挡了下旁边经过的小孩，引着他往扶梯口走。
　　上了三楼，叶寒才发现是家看起来很传统的面馆，木质招牌上写着“骨汤手擀面”。他跟着江烁走进来，闻到一股浓郁的骨汤香。
　　“两位？”服务员迎上来，江烁点头，视线扫过菜单时顿了顿，抬眼问叶寒：“吃细面还是宽面？他们家细面不仅拉得特别长口感也很好。”
　　叶寒没多想，轻声说：“细的吧。”
　　等面端上来，叶寒才发现自己碗里那根面条果然长得夸张，用筷子轻轻一挑，竟从碗里绕了小半圈还没到头。
　　“他们家有个说法，”江烁把煎蛋推到他面前，自己正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最长的那根面得一口气吃完，说是能讨个好彩头。”
　　“是吗？”叶寒低声问。
　　这种“最长的面要一口气吃完讨彩头”的说法，带着点他不熟悉的小仪式感，不像平时和同学吃饭那样随意。心里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特别，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低头用嘴唇轻轻抿了口汤。
　　江烁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个深蓝色的小袋子，轻轻推到叶寒手边时，他正低头小口啜着面汤。“之前路过运动用品店顺手买的，看你的护腕都磨得起球了。”
　　叶寒捏着那只深蓝色小袋子的手指猛地收紧，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
　　江烁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跟我之前买的护腕是同一家店，料子软又透气，出汗也不闷。”
　　他说着，下意识抬了抬自己的手腕，那里正戴着只同款不同色的护腕，浅绿色的，边缘绣着道细窄的白边。“我戴了挺久，觉得舒服才想着……”后半句没说完。
　　叶寒慢慢抬起头，目光只落在那个袋子上，没敢去看江烁的眼睛。左手悄悄往桌子底下缩了缩，手腕骨抵着裤缝。
　　那里正藏着几道浅浅的疤，平时都被护腕遮着。他总戴着护腕，哪怕夏天汗都浸透了也不肯摘，就是怕被人看见。
　　“不用了，”他声音有点发紧，“我有很多护腕了。”
　　江烁递袋子的手顿在半空，眼里的光暗了暗，却没追问，只轻轻把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这个轻便，夏天戴着舒服。”顿了顿，又补了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旧的该换了……”
　　叶寒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伸出右手接过了袋子。触碰到布料时，能感觉到里面护腕软软的质地。“……谢谢。”他低声说。
　　江烁这才像是松了口气，端起碗喝了口汤，没再提护腕的事，只指着他碗里没吃完的面条笑：“快吃吧，再不吃就坨了，说好要一口气吃完的。”
　　叶寒低下头，用筷子挑起那根超长的面条，垂在碗边的部分轻轻晃着。他忽然觉得，江烁递过来的，好像不只是一个护腕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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