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榻之侧

　　第24章夜

　　江南的雨，到了夜间愈发滂沱，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污浊都冲刷干净。沈砚之暂居的别院笼罩在雨幕之中，烛火在风中摇曳，明明灭灭。

　　书房内，沈砚之并未安寝。他面前摊开着芸娘无意间留下的一本旧账册副本，上面记录着五年前一些模糊的盐引往来，指向几个如今已在周伯山麾下身居要职的官员。账册做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刻意，像是有人急于将某些线索送到他面前。

　　是芸娘想为父翻案？还是周伯山故布疑阵，想引他查向错误的方向？抑或是……京城里那位小皇帝，的手笔？想想就不可能，有人会粗心到把账本留下。

　　沈砚之拿起手边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这是他从一名企图潜入别院的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样式古朴，并非军中或任何已知势力的制式，只在边缘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体“影”字。

　　“影”……龙影卫？

　　若真是龙影卫，他们潜入别院意欲何为保护他？监视他？还是……行刺。

　　窗外雨声中，夹杂了一丝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异响！

　　沈砚之眼神一凛，几乎是同时，他猛地侧身！一道乌黑的弩箭破窗而入，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他的耳畔，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墙壁，箭尾抖动。

　　“有刺客！保护王爷！”院外瞬间响起侍卫的厉喝与兵刃出鞘的铿锵声！

　　书房门被撞开，侍卫长浑身湿透地冲进来，脸上带着惊怒：“王爷！您没事吧？”

　　沈砚之面沉如水，抬手示意自己无碍。他走到墙边，看着那枚深入砖石的弩箭，箭镞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果真好狠辣的手段！

　　“人呢？”

　　“属下无能！刺客身手极高，对地形极为熟悉，一击不中，便借着雨势遁走了，只留下这个。”侍卫长递上一块被雨水浸透的黑色布条，是从刺客衣角割下的，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沈砚之接过布条，指尖传来的冰冷湿腻触感。这刺客，绝非周伯山派来的那般简单。周伯山想要他的命，但更想让他死在明处，死得合情合理，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暗杀，否则一定会查到他的头上。

　　萧承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吗？

　　“加派人手，严密戒备。另外，去请芸娘过来。”沈砚之顿了顿“说是刺客，个个都比你们厉害，只会喊无能，要你们又有何用？”

　　片刻后，芸娘被带了进来。她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只披了件外衫，发丝微乱，脸色苍白，眼中带着真实的惊惧，不似作伪。

　　“王、王爷……”她声音颤抖，看着墙上那枚骇人的弩箭，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沈砚之语气不善：“你可知，今夜是何人想要本王的命？”

　　芸娘猛地摇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王爷，这江南……这江南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家父当年……当年或许就是知道了太多，才……”她泣不成声，仿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刻爆发。

　　看着她这般模样，沈砚之眉头微蹙。若这也是演戏，那她的演技未免太过精湛。只不过这话术不太高明，就是了。

　　“你父亲，还告诉过你什么？”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导。

　　芸娘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家父……家父临终前，曾含糊说过……盐道上的利益，盘根错节，牵涉……牵涉甚广，连……连京城里的大人物也……也脱不了干系……他还说……说还有一个账册，记录着真正的……但、但奴婢不知道在哪，家父没说完就……”说完还抬头上看了一眼沈砚之，一副小心翼翼，令人垂怜的样子。

　　京城里的大人物还有账册？沈砚之眸光微动。这与他之前的某些猜测不谋而合。周伯山在朝中的党羽，绝不止明面上那些。

　　他让侍卫将几乎虚脱的芸娘扶下去休息，并吩咐好生看管。这个女子，还算是有用，但是谁的人还有待斟酌。

　　风雨依旧肆虐。沈砚之独自立于窗前，望着漆黑一片的庭院。

　　璞真趁着夜色，偷偷将一小包桂花糕塞给小禄子。小禄子笑得眼睛弯弯，像两弯月牙，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璞真哥哥，你真好！”

　　看着小禄子的笑容，璞真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起陛下的吩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小禄子……”他声音干涩，“你……你最近在外面采买，可曾听到什么……特别的传闻？”

　　小禄子歪着头，一边满足地吃着桂花糕，一边含糊道：“传闻？没什么呀……啊，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前两天我听守侧门的老太监偷偷议论，说……说周太傅家好像偷偷运进来一些皮毛，看着不像咱们这边的，倒像是……北边来的稀罕物儿……”

　　璞真的心猛地一沉！陛下让他散播的风声，竟然……这么快就让他找着了机会，可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璞真放宽了心，又忙叮嘱：“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你快忘掉，千万别跟任何人提，知道吗？”

　　小禄子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连忙点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看着小禄子单纯信任的眼神，璞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他伸出手，想摸摸小禄子的头，最终却无力地垂下。夜色中，两个小太监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一个满心欢喜，一个满腹心事，在这冰冷宫墙的角落里，偷取着片刻的、虚假的温暖。

　　而遥远的江南，风雨未歇。沈砚之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报，是松蓝绕过常规渠道，用最快速度送来的。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宫中笔迹鉴定确认，雁门关批注与陛下近月朱批，同出一源。另，薛王处凤佩，确已不在。”

　　他缓缓闭上眼，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此刻听来，像是千军万马的奔腾。

　　萧承煜，你果然，一直都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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