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眼看见鬼

　　霞城北区，长宁庄园外。

　　一名穿着绒感PU夹克，搭配直筒休闲裤的男性缓步经过，立起的夹克领子挡住了想要从后脖颈灌入的冷风，也一并遮住了他的下巴，与之擦肩而过，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苍白的脸颊。

　　苏倾词双手插在口袋里，避免自己因为在渐冷的秋夜里失温而拖累此次的潜入行动。

　　他要做的很简单，只要能在长宁庄园里找到庄园主人付先生与无面者组织交易索拉汀神经抑制素的相关证据，社安局内就能批准他递交的收网申请，至少先揪住无面者在霞城的根基，也能获得更多情报和信息。

　　能源形势江河日下，长宁庄园这样的大庄园也不能保持在夜晚的灯火通明，庄园外更是只有交替着亮起的昏暗路灯。

　　更糟糕的是，亮着的那个路灯坏掉了，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像某种恐怖电影里高频出现的场景。

　　不知名的小蝇虫似乎格外爱往这种地方凑热闹，不由自主地微弱的暖意吸引，扑上去，又被灼烫着逃离。

　　“你们组里那胆小鬼还真准时。”宋执懒洋洋地用手一指闪烁路灯下紧紧贴着路灯柱子站立的眼睛小卷毛，忍不住轻声笑道：“又胆小又听话，你是不是格外喜欢这种人？”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苏倾词和他搭档探险庄园的美妙夜晚，他跟进过庄园，知道存放抑制素的仓库的地点，凭借此他可以在一路上和苏倾词说好多话，苏倾词也会回应他好多话，他在苏倾词身边就是可以体验到那种生前和活人对话的愉快。

　　可他关于这个夜晚的一切美妙幻想，都在看见苏倾词临出门前给杨知乐小卷毛拨过去电话的那一刻，破灭了。

　　有另外的人在场，苏倾词就不能跟他畅所欲言，因为苏倾词还不想被同事当做精神失常和空气聊天聊得津津有味的神经病。

　　“没有的事，需要他帮忙看下药剂。”苏倾词淡淡瞥了撅嘴不满的宋执一眼，莫名感到了一些头痛，不是以前那种生理上的，而是现在心理上的。

　　一来一往的间隙，口袋里调成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苏倾词拿出来一看，赫然是来电提醒杨知乐。

　　他向路灯下的人望去，只见那人止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时是准备防御的姿势，神情有些尽力压但是压不住的紧张，他很害怕。

　　如果他神经不那么紧绷，或许就能看见马路正对面举着手机的苏倾词。

　　苏倾词有时候不能理解他的恐慌。怕什么呢？怕坏人吗？社安局培训的知识和本领足以他面对任何单个的犯人而且全身而退。怕鬼吗？理论上来说，世界上是不存在鬼的，这是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

　　想到这，他又收回目光落在宋执身上。

　　当然，理论之外仍有意外，但遇见鬼是极其小概率的事件，并且就算真的遇见了，他们也不伤人。

　　宋执与苏倾词思考的目光对上，嘴角带出一个浅淡的笑。

　　苏倾词赶在他开口说废话前回头，快步向杨知乐走去。

　　电话迟迟打不通，杨知乐更加害怕了，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组长在过来途中中弹，又或许遇上了勾魂的厉鬼。

　　他甩了甩脑袋，在原地踱步转圈，刚转到背对马路时，肩膀上没由来地搭上了一直苍白修长的手。

　　他蓦地顿住了。

　　控制不住回头看的瞬间，头顶的灯灭了，他只看见了一个周身黑色的影子，以及感受到搭在自己肩膀上有力的手。

　　双眼瞪大，杨知乐大张开嘴想要呼救，可那之手似乎知道他要想什么似的，快速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只能瞪着已经被吓红了的眼眶发出“唔唔”气声。

　　灯亮了。苏倾词收回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掌心。

　　杨知乐把未竟的呼喊憋回去，小声地道了声：“组长……晚上好。”

　　他其实很想质问苏倾词为什么不接电话，又干嘛要在明知他会被吓到的情况下悄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但他没有那个胆子。

　　“晚上好。”苏倾词淡淡地应了声，“跟好我。”

　　*

　　在社安局局长办公室里，殷楷说过这是苏倾词自己的想法和行动，在他拿到任何实质性证据之前，社安局不会向他提供任何帮助，但真要离开社安局办公室前，殷楷还是丢给了他一个东西。

　　苏倾词接住在空中划过完美曲线的方形解码器，对着殷楷扬了扬眉毛。

　　“出于私人原因，拿去玩吧。”

　　苏倾词难得笑了笑：“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只能瘫痪所有系统半个小时，所以你要在三十分钟之内离开庄园，注意安全。”

　　现在，那个方形解码器就贴在大门的电子开关上。只听“嘎吱”一声，铁门开了，苏倾词抬头看墙角的监控，红光也黯淡了下去。

　　感谢科技。他在心底默念。

　　杨知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奇异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方块：“就这样门就开了？”

　　“不仅如此，这是个高能的反向入侵装置，我在门口破解了一次开门密码，接下来三十分钟，这座庄园所有同一电路的电子设备都能让我长驱直入。

　　“不过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被人发现。”

　　杨知乐点点头，忽然换上了一副故作严整的神情：“行动吧组长，我准备好了！”

　　“中二病。”宋执在一旁凉凉地嘲道。

　　“带路。”苏倾词隔开杨知乐和宋执，背对着卷毛小组员比了比嘴型。

　　宋执从善如流地敬了个礼：“好的，您请。”

　　长宁庄园的平面设计是对称的，一入大门就是一片繁茂的花园，有专门的园丁负责种植修理应季的花卉，以保证一年四季花园里都有良好的景观供庄园主人和来往的客人欣赏，这是一种庄园欣欣向荣的象征。花园后方便是主楼，莱姆石砌成的墙面光洁常新，少有岁月沧桑的痕迹，同样昭示着庄园的强盛。

　　宋执带着两个人略过这些部分，直奔主楼旁边的一处假山造景而去，苏倾词时刻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一间温室花房轻易吸引了他的目光。

　　“等一等。”

　　他站在玻璃温室一侧，垂眸看着被清理出来的大片黑玫瑰遗体。它们都还很新鲜，丝绒般的花瓣在夜间的自然光线下依然漂亮，由此可以看出它们被从温室里移除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

　　“好多黑玫瑰。”杨知乐的声音轻轻的，似有感叹又似有惋惜。

　　“你喜欢这种花吗？我看不见得吧。”宋执抱臂在旁边笑说。

　　苏倾词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没有丝毫要拾起花朵仔细翻看的模样，但同样，他也没有任何要离开得意图，似乎只是在和那一大片即将腐败凋零的黑玫瑰对峙。

　　杨知乐不知道组长是什么意思，只能期期艾艾地靠近苏倾词站着，也不敢问，也不敢催，倒是宋执看出些端倪来。

　　因为被清理的玫瑰花足够多，在空地上形成了一大片包围圈，并没有压实的布置在其中留下了很大的空隙，看起来简直能容一人潜伏在那里，在这样不明的的月光下很难会发现他。

　　苏倾词是在判断那里对他到底有没有威胁，并且手插在兜里随时准备摸出武器进行自卫。

　　宋执虚虚碰了碰他的胳膊：“没有威胁，但我们还有别的事。”

　　苏倾词这才收回目光，低声道：“继续。”

　　杨知乐摸不着头脑跟着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组长继续潜近假山造景，越是靠近，越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莫名瘆得慌，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是跟着苏倾词向前走。

　　庄园主请人设计庄园时特许特意强调了中西结合，所以在建设完西方艺术感那么强的正门和主楼后，旁边装点了一大片的中式假山石林。

　　苏倾词在石林的入口向内望去，不同于外面的狂阔场景，由于石林交错毗邻，形状又极不规则，石林内部更加幽深昏暗，几乎不透出一点光亮。

　　若是有客人前来，也只会在主人陪同下进入这片石林，自己绝对不会生出任何想要踏足观光的心思，也就很好地降低了秘密被发现的可能性，毕竟人人都觊觎的是主楼密室里的保险柜，没有人会对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怪石山感兴趣。

　　宋执没有着急领着苏倾词他们进去，而是在距石林入口五米处停了下来。苏倾词适时看他，眼神里闪着早有预料的光。

　　“我不能进去。”

　　“为什么？”

　　“这里有屏蔽器，针对我的。”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

　　为了针对天空中飞行的鸟，人们创造了弓箭；为了针对水里游动的鱼，人们创造了渔网。当人们创造某种工具去针对某种生物时，我们得先知道它们存在，并且至少从物质属性上非常了解它们。

　　这也就是说，这个宋执的老相识庄园主，知道宋执的死亡，知道宋执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于世界上，知道宋执会再度找上门来，并且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麻烦事。

　　那么，如此处心积虑小心行事，是否和宋执的死亡脱不了干系呢？苏倾词有一种诡异的直觉，他已经大概能知道宋执那个一直不肯告诉他遮遮掩掩的计划是什么了。

　　“那我们进去，你等在外面。”苏倾词快速下了决定。

　　“我没问题……”

　　“等一下……那个，组长，你在和谁讲话啊？”

　　坏了，忘记还带着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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