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渐慢

　　向清欢双手机械地在键盘上起落着。
　　十分钟过去，文档字数竟还显示个位数。

　　“我跟你们说，我刚出去见的那个客户，她前不久分手了，居然跟她妈妈有关。”
　　有个部门员工挎着包，提着电脑一屁股跌在工位上，显然是刚出外勤回来。
　　听她语气满是激动，部门的其他人都好奇起来，纷纷侧目。

　　只见那员工神神秘秘说：“她跟她男朋友都谈婚论嫁了，工作都辞了，准备去男方城市找工作定居。结果她妈妈突然说她男朋友是个渣男，逼她分手。我这客户被磨得没办法就分了，结果男方不甘心，一直缠着她，又把她说动了。一边是她妈妈，一边是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她乱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找我们。”

　　向清欢慢慢抬眼，似乎有了点兴趣。
　　这种案子少见。
　　女方很听妈妈的话，但又有点恋爱脑。
　　一旦妈妈和对象之间有冲突，那可不得人格分裂了吗？

　　那员工继续道：“我看了聊天记录，她男朋友确实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我现在把案子先移交给鉴渣部季主管了，等他那边的结果出来我再跟这客户沟通。要是真是个渣男，那这妈妈也真是厉害。”

　　“确实，虽然不好评价她逼女儿分手是否太过偏激，但确实很有敏锐度。”有其他员工听完后开始夸赞那位母亲。
　　“是啊，确实够敏锐，像我们虽然没有鉴渣部那么专业，但是干这行也基本能分辨出渣男，连你都不敢确定，她妈妈居然能这么肯定。”另一个随声附和。

　　“该不会是你水平下降了，连一般渣男都分辨不出了吧？”
　　“你瞎说！”
　　几人互相打趣呛声几句，才闹哄哄地重新工作。

　　向清欢收回目光。
　　她无法判断是这位母亲太敏感，还是真的慧眼如炬。
　　但无论如何，她都欣赏这位母亲宁可让女儿分手，也绝不冒一点风险的态度。

　　不由得想到林惠茹，向清欢眉眼一颤。
　　向志文分明也是个渣男，她曾经很直白地跟母亲分析过。
　　可是母亲总是摇头，浅浅笑着说“不会的”。
　　可到底是真因为钝感力看不出来，还是蒙住眼睛故作不知呢？

　　向清欢今天没有加班，甚至还主动问季骁能不能送她回家。
　　坐在车里，季骁不客气地觑她：“什么目的？”
　　“哪有什么目的。”向清欢扣上安全带，“我要是讨好你被怀疑有目的还比较合理吧，要求你做什么也是有目的？”

　　向清欢说完自己忽地笑出了声，她忽然想到一个梗——
　　你跪下来，我求你点事。

　　“你这么说得我好像很贱一样。”季骁皱了皱鼻子。
　　向清欢透过车窗的倒影看着季骁：“是想问你点事。”
　　季骁从鼻腔轻轻一哼：“我就知道。”

　　“我部门员工今天是不是递了个案子给你分析？”
　　“嗯哼。”
　　路口的信号灯变红，车子平稳地停下。

　　“那你分析出结果了吗，那个客户的男朋友是渣男吗？”向清欢的视线从车窗一转，直接看向了左侧的季骁。
　　季骁扭头深深望着她，随即轻点了下头。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鉴定的时候……难吗？”
　　“还行，有点。”季骁稍扬嘴角，“不是很难鉴定的话，你部门的员工自己就能确定了吧，何必移交我们部门。”

　　以为向清欢对这个案子好奇，季骁没等她问，就往下解释起来：“女方男朋友不是一般渣男的那套话术，他们俩之间的沟通和互动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这个男的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男朋友。”

　　红灯倒数结束，季骁缓缓松开刹车，汽车逐渐没入夜色中。
　　“但是他在交流中，有非常隐蔽的洗脑手段。”
　　向清欢挑了挑眉：“是什么？”

　　“他喜欢在话术中用‘我们’来代替‘你’，这是一种制造虚假共同体意识的方法。”
　　季骁今天用了两个小时，把规划部员工移交来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进行了分析，在近乎没有任何差错的聊天记录中找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手段可以让女方误以为双方的情感、利益是一体的，很容易被引导和控制。”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个女生因为男朋友和异性没有边界感而生气。采用这种话术的男生会说‘我们对边界感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都应该反思一下’。”
　　季骁顿了顿，侧目看了一眼身旁女人的反应。

　　向清欢略微思索，点点头：“明明是男生的错，但这样说就将责任平摊了。”
　　季骁赞许一笑：“女生会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

　　明明两个人热恋期间，彼此说着“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言行，却偏偏有些渣男运用这点来试图操控女生。
　　向清欢将季骁的分析认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随后冷笑：“看来男方段位还挺高。”

　　“当然不是所有男生都这样，大部分还是恋爱期间为了增进感情正常的口语，所以还得结合具体情境鉴定。”季骁补充道，“不过，这个案子中的男方确实是渣男。”

　　向清欢对季骁所说深信不疑，因此听到季骁这番肯定的话语，不由自主感叹。
　　“果然不是女方母亲太敏感太偏激，她真厉害。”
　　季骁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疑问道：“所以你问我不是因为好奇案子，而是为了求证女方母亲的判断是否正确？”

　　向清欢切了一声：“我自己案子还不够多吗，有什么好奇的。我就是觉得她母亲应该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你说，为什么我妈妈就永远都看不清我父亲呢？”

　　“但是你看清了。”季骁沉默良久，“而且你是理解她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向清欢点头。

　　手机忽响，一看是许南洋发来的两条语音，向清欢点开。
　　“主管，万子瑜的案情我重新整理了一版，方便的话帮我看看是否符合标准可以吗？”
　　“还有，我看你桌上的便签和签字笔用完了，刚才帮你补充了。”

　　声音不大，但在狭小的车里刚好够两人听清。
　　莫名感觉身边气场产生变化，向清欢扭头看去变化的源头。

　　季骁面无表情，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部门这个新人，心思全用在旁门左道上了吧。”
　　“也不是吧，顶多是新来的怕在职场中吃亏，才殷勤了点。”向清欢替许南洋辩解。

　　季骁的脸色更难看了。
　　向清欢只管当作是季骁不喜欢新人在职场搞这些小动作，见他表情阴寒，便闭口不言。
　　第二天下午，她正要把许南洋叫过来干活，林舒忽然给她来了条消息。
　　说是把许南洋调到鉴渣部轮转了。

　　【这是医院吗？搞什么轮转？】向清欢皱眉，立刻发问。
　　林舒解释：【季骁上午来找我，说鉴渣部最近几天忙不过来，要把你部门的新来的借去用几天。】

　　这人想干嘛，要说忙，现在谁忙得过他们规划部。
　　向清欢立刻扭身去了鉴渣部。

　　看到她远远站在那儿，季骁一笑，对身边的许南洋交代一句。
　　“把资料好好看完。”
　　随后起身朝向清欢走去。

　　到了无人的走廊，向清欢咬牙：“你什么意思啊，我部门的人你凭什么要走？”
　　季骁靠墙，轻描淡写：“我这儿忙不过来啊。”

　　她嘶了一声：“你这人……”
　　“很聪明，最大化利用人力资源。”季骁接茬。

　　“现在最忙的可是我们部门，当初公司把人给我的时候，也问过你们，你不是没意见吗，现在把人给我抢走。”向清欢压低眉眼剜他。
　　季骁淡淡地轻哼：“现在有意见了。”
　　她问：“你有什么意见？”

　　季骁凝视她几秒，摇头叹息一声：“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完，他自顾自回去了。

　　季骁坐到工位，看许南洋正在认真看着资料，忽然问：“这段时间在规划部干得怎么样？”
　　“挺好的，主管和其他前辈还总是夸我呢。”
　　“你觉得你主管怎么样？”话语里，不免染上了几分试探。

　　许南洋一愕，左看看右看看，凑近季骁低声调侃道：“季主管，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听公司里传你和我们主管是一对？”

　　呵……
　　季骁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出嗒嗒的声响。
　　他是不是该感谢这个谣言。

　　看向许南洋，季骁没对谣言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道：“那你这段时间……”
　　许南洋急急直起身子：“诶诶诶，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感谢向主管的关照，还有……还有其他事情。”

　　“嗯？”季骁尾音上扬，有些好奇。
　　许南洋垂下脑袋，撇嘴：“是你和向主管关系好我才告诉你的。”

　　季骁眉峰一挑，就听见他说：“父母去世后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夫婚前保证会拿我当亲弟弟对待，但那时候我还在读书，姐姐实在没钱了跟他要过一次，他就要把我赶走，我姐姐就为我离了婚，靠开的饭馆供我读书，这几年生意差，亏得多，她不想我刚毕业，每个月工资就都拿来填店里租金水电，就想换个活做。”

　　“所以，我是想求我主管帮帮我姐姐。”许南洋呆呆地挠挠头。

　　季骁沉默。
　　他在想，他应该不会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扣功德吧……

　　“你选这个行业也是为了你姐姐？”他问。
　　“是，不过以我的水平，要帮到我姐姐还要很久吧。我是想着，如果主管愿意帮忙的话，那就太好了，如果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求主管多教我一点，我快点学会。”

　　季骁看着他澄澈如琉璃的眼睛，微微敛眸。

　　原本向清欢从今晚开始不让季骁送她了，晚上下班时，她走到电梯口，却看见季骁站在那儿，手上随意把玩外套上脱落下来的一颗纽扣。
　　“走吧。”见她过来，他说。

　　向清欢脚下一停：“不是说之后不用送我了吗？”
　　季骁没说话。

　　向清欢盯着电梯数字，不去纠结他是生气还是怎么，就听到他几秒后开口：“你不喜欢，以后就不送了，今天有点事说。”
　　向清欢面露疑惑，跟他上了车。

　　“许南洋明天回规划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