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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霖师元旦表演会上话剧社也有新节目,林萍连轴转,排练完就连忙赶到点尘印刷馆来,发现宛兰到的有一会了。
林萍怕自己太忙忘了,就把选定登到专号上的文章交给宛兰保管,冯思忆已经翻起来,宛兰正在对面说:“我们想的是分成四个栏目,大概卫生健康、科普知识、电影小说还有人物传奇。”
林萍被一个工人领进来,她补充道:“这个人物传奇包括前面几个部分,是说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女子的一些故事,还有几篇是现代的几位女子。”
“关于这部分,我有个建议啊,既然是现代的几位女子,你们何不妨采访一下主人公,让他们自己出来说话,这样咱们报纸不就有看头了。”
听完这话,林萍若有所思,“是个好主意,我回去和社里朋友商量商量这个问题。”
冯思忆满意她的态度,顺便提几个关于专栏设置的意见。宛兰撩了一下她的麻花辫,道:“这么确实好很多,那就按照这个来吧。”
冯思忆让她先别着急:“还有时间,你们再回去讨论一下,要是有人就不想把文章夹在谁和谁的中间呢你说是吧。”
宛兰觉得他说得很没道理,但好像又有一点点道理,不禁面露苦恼,林萍道:“行,我也认为得再磨一磨,咱们先回去吧。”
林萍和宛兰携伴离开后,冯思忆很无奈地趴桌上,“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活干。”
范有笙不置可否,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月末了该算流水发工资了。冯思忆好奇靠近看,总入账比上个月高一些,本来不止这么一些,因为又添了几个新设备,扣除在内。
“你这回本了吗?最刚开始置地买机器的钱。”
范有笙夹烟一样夹着笔,往前一点到盈利数字上,又在旁边写了个数字,“没有。”
冯思忆有点惊讶,还好自己没出来单干,不然早赔空了,他吐槽道:“薄利多销就是不好整。”
“可不。”范有笙扔下笔换上真的烟点上,他没噙住,对着冒火花的地方吹气,烟灰扑簌簌地落。冯思忆觉得他神经,不抽还点着污染空气,也收拾东西准备走,末了想起一件事。
“有笙,跨年你回家吗?”
范有笙歪着头,不解,“哪个家?”
“我都这么问了还能哪个家。”冯思忆鄙视他装听不懂。
烟蒂可算被咬进嘴里浸了水,范有笙悠悠吸了口烟才道:“跨哪门子年,他们都不过这个节。”
冯思忆想了想,也是,管他报纸怎么宣传,老一辈人还是更看重旧历年,“那旧历年呢?”
“再说吧。”冯思忆看不见他表情,他有点替自己的好友难过。
范有笙弹弹烟灰,跟他宣布一件事:“我去左曼那跨年,小祝也去。”
冯思忆听不得这个,刚有点低落的情绪又散开了,“你什么时候跟小祝这么近了,好啊你个狗东西!”他完全忽略掉前半句话,范有笙又提醒他一遍,冯思忆无语极了,揣着挎包就要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到时候见。
范有笙笑了笑,在烟雾缭绕里捻灭烟头。
埃利敲门进来,通知他:“再见范,我要去过圣诞了。”埃利打扮得酷酷的,穿一件皮质棉外套,配紧身牛仔裤,戴了顶深蓝短檐钟形帽,头发没扎从帽檐底下卷卷漏出来。他揣着兜,舔舔嘴唇道:“我再替荣邶请一天假,算我假期里。”
范有笙靠在椅背里微仰头看他,问理由。
埃利收起凹的造型,两手按住桌面嘿嘿笑:“一个人过节多无聊是吧,你也知道我这人在中国没什么朋友,你有小祝了肯定也不会陪我,我只能找荣荣了,但是荣荣实习生不想请假那只能从我的假期里扣咯。”埃利的法语像是烫嘴,噗噗噗一个劲往外冒,范有笙使劲掐了掐额头,让他赶紧走。
埃利换成中文说一句标准的“得嘞!”就跑出门。
人都走光,范有笙有点头痛,他揉着额角,另一手接着算账。
锣鼓开腔,一阵匡七台七里,长靠武生腰挎宝剑上台了。荣邶两眼发直,虚虚瞅着武生动作,很不解。
旁边埃利可开心了,混在人群里叫好。荣邶搭上他的肩膀,“原来法国也有法国剧,你之前是不是特爱看啊,来中国时候坐船把记忆给忘了,这又被敲醒了狂热了。”
“你的语言系统怎么了,怎么乱起来我听不懂了。”埃利头顶竖起来问号。
荣邶拨开他头发,在耳边大声直抒胸臆喊:“过圣诞节你看京剧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埃利拍拍荣邶的手背让他放松,“不啊,我过节当然选择我开心的方式过节。”荣邶自顾自摇头,又摇头,孩子没救了。
不是他不爱听戏,好吧他本来是不爱,跟埃利最初一样五里雾中,后来这人不知道哪根弦儿对上了直接取代了电影在心中的地位,嘴里还成天哼着怪腔怪调,一会小红娘一会苏三姐,还能学老生念两句。荣邶猛吐槽,自己打小隔三差五跟大人屁股后面听,但是听多了耳朵疼,长大后终于逃过了,没想到逃不过埃利。
荣邶摇头,又摇头,埃利扶正他的脑袋,“上次那个戏结尾你看了吗?我去看了!特别爽!特别得劲!”荣邶知道他指的是金玉奴,印刷馆这段时间特忙他笔都快画秃噜了没时间,埃利就自己先去探究了,“哎呦那个男主角被打的喔,就是最后成婚我不满意。”
薛平贵杀得红鬃烈马封官,西凉来战表被命出征,平贵归寒窑同王宝钏辞别,请开门喊道“三姐!”,后台长长的“来了——”拖出,宝钏俯下身子开寒窑门,亮场。
戏码有名,但是埃利没看过,荣邶倒是小时候听过,互相翻译着倒也和谐。埃利捧着茶杯样样赞,又唉声叹气的:“怎么都是些分别的故事。”荣邶仰着头看台上宝钏坐地拭泪,也觉得如此。
李翠蝉换行头唱青衣,哀哀切切看不出一点其他戏里活泼的影子,扮什么是什么。埃利看完心情有点低落,跟荣邶说:“咱们走吧。”
荣邶道:“去哪?这才来没多久。”
埃利两手拽了拽帽子檐:“去教堂。”
荣邶:“……”
那厢李翠蝉只唱一段戏就下场,今天大轴是他师哥的。他行头还没换,挂着宝钏穷苦的蓝头巾端正坐在镜子前,人还泡在刚才的戏里。后台乱糟糟的,姑娘小伙子叽嚷互相吵嘴逗乐,也有几个小的紧张默戏。管事的过来跟李翠蝉说外面有人找他。李翠蝉开始拆打扮,夹着一块银片让管事的回绝,今日还没下戏呢,不见人。
管事的面露难色,压低声音说是一位军爷。李翠蝉顿了一下,侧过身同管事的说:“让他等会儿。”随后接着拆银泡头面和发片子,再换下行头擦了妆,李翠蝉又等了会晾够了人才出门见那位军爷。
一直走到院里才见着周正。周正穿一身灰质夹棉袍背对他,对一池子枯枝败叶不知想什么。李翠蝉哼笑一声,揣着手走过去:“爷今天打扮地倒挺素净。”
周正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孟峮提醒你这段时间别作妖。”
李翠蝉翻了个白眼,咧咧嘴:“用得着你说,你安分点大家都能安分。”
周正盯着他的眼睛:“总有人坐在这位子上,我够心善了。”李翠蝉瞪回去,嘴里不饶人:“好啊大善人,你之前就是这么说鬼话骗李孟峮的吗?满口伪善脸上烫不烫?我哥现在根本不会信你的一句话。”
周正闻言轻轻笑起来:“孟峮不听我的,也不会听你的。”
“没问题爷,再见!恕不奉陪!”李翠蝉假意学戏里行了一礼,扭头就走。
教堂尖尖伫立在红城墙边上,前两天落的雪牢盖在上面,更像西洋画里的圣诞图。埃利买了串冰糖葫芦,咬着就要进去,被管事的拦了下来。
埃利待要争辩,荣邶看不下去把他拉到一边,“你倒是先吃完再进。”
“好吧,”埃利两口咬一个,酸得牙根疼,捏着签子背到身后,“现在可以了吧?”
“行了行了。”荣邶很无语,这次顺利进入了教堂。
教堂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外国面孔,也没什么人喧哗,荣邶不敢明目张胆四处撒,但忍不住瞟,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荣邶压低声音问:“你来教堂干嘛的?”
埃利耸耸肩,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随便坐会,看看圣母像,听听弥撒。”
荣邶四处看看,“弥撒是啥时候?”埃利道:“一般早上。”
“嗯?那你来干嘛,早上咱们还在戏园子里!”
埃利做了个“嘘”的动作,“认真听。”他之后就不再说话,往后躺椅子上仰着头看拱形穹顶。荣邶看着他待了一会有点昏昏欲睡,站起身沿着墙走。
柱子上悬的灯不熄,照下斑驳线条,荣邶跨过去看一面面各种颜色的窗户。他学油画,之前课本上那些饱和度高的油画只觉得缤纷,现在看这样一块块不规则形状不规则颜色玻璃拼接成窗户,光线透过它们照亮整个教堂,就是课本上说的静穆吗?
角落里有个姑娘冲着墙壁默然站立,荣邶仰着头视线一直在彩窗上,没注意撞了个正着,姑娘“啊”一声,回头看他,荣邶连忙说对不起,往后退又撞在墙上,把姑娘逗笑了。
荣邶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问姑娘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姑娘一手背后,另一只往墙上指,“喏。”
荣邶顺着看过去,组成教堂内壁的青砖和时间一起坑坑洼洼了,但有一块上面有清晰地划痕,很微小,横排写的。荣邶刚开始还以为是外文,凑近一看却是中文,那上面写: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这句话孤零零地在那,荣邶从未读过,但看到后半句却莫名其妙酸了眼睛,痴愣愣的。姑娘的声音唤醒他,“耶路撒冷已为废墟,民众把琴挂在柳枝上,追想他们的锡安,战争的流浪者却还要这些无辜的民众唱歌,要欢乐,不可有悲伤。耶和华的歌声不能出现在已成为异乡的土地上,他们愤怒,却无济于事,他们只能默念:主会和他们在锡安相遇。”
“你……”荣邶还待追问,姑娘只向他点了下头,离开了。
荣邶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一圈回到原点,埃利低着头喃喃自语,他站着听了半天听不懂,只觉得法语的发音好奇特。
埃利捂住耳朵抬眼,帽子底下露出一双浅蓝瞳孔的眼睛和他对上,荣邶看到它们好像和墙上的玻璃重合了。
“你知道……锡安吗?”荣邶忍不住问他。
埃利一眨眼睛那种迷人的姿态就消失不见,恢复他不着调的语气,“耶路撒冷的一座山,怎么了?”
“我刚才在墙上看到的,有个姑娘讲,主会同他们锡安相遇。”
“锡安呐,”埃利双手叠放在胸口,“大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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