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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的一瞬间,卫宪雩迈开步子跑回家,这个举动实在怪异,可是内心仿佛有什么在驱使他,总觉得家里可能有什么在等着他,如果慢了一步,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拧开钥匙推开门。
在他眼里展开的,是一片熟悉的、容纳万物的黑暗。
他知道重点不是这里,等待他的绝不是了无创新的东西。
手掌在电灯开关上停留了几秒,他没有打开。而是选择扔下外套,撂下手机,踢掉鞋子,无声地走到阳台上。眼中的潮起潮落昭示着胸有成竹的指引,可卫宪雩依旧从中找寻到了一丝空洞。
推开密闭一整天的窗户。
初春的夜风吹醒了头、目。
窗外灯火通明,街道车水马龙,无一不彰显沃城这座城市的繁华通情。
而依靠一层银杏树林与喧嚣人流隔断开的小区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前伫立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两条修颀的长腿被近光灯找出形状。
那辆奔驰的车主心机地打亮车牌灯。
5、2、7。
卫宪雩想告诉徐颂扬的是,他这次不是靠车牌号认出的他了。
六点半。
他们在楼下磋磨了将近二十分钟。
卫宪雩望着徐颂扬明亮如星海的眼睛,向外探出一个脑袋,胳膊伸出窗外大幅度挥舞着,细瘦得宛如一条迎风的丝带。
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不歇。徐颂扬发来了信息。
他看见了。
【??:别探头,外面冷。】
【??????:那你怎么不回车里?】
【??:我想看看你。】
【??????:我知道,所以我出来让你看了。】
徐颂扬轻笑了一声,声音和进风里:“骗人。”
他问:怎么不开灯?
他等了很久,久到那扇窗户没有被关上,也没有灯光透出来。
他知道卫宪雩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今晚的聊天结束了。
以至于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的声音,他也以为是别人发的。
【。:忘交电费了。】
我怕我觉得我开始在意你。
所以我不能开灯。
卫宪雩熄灭手机,身子瘫软滑下地面,直到脚底被瓷砖冻得发麻,他才撑着地板站起来,再往下看的时候,楼下空无一人。
手机最近的一条消息在半小时前,徐颂扬发来的。
【??:我回家啦,晚安??(??????????)??】
卫宪雩洗完澡出来,竭力让自己不要往桌面上看,试图通过钻进被窝感受温暖激发出体内的懒散因子从而达到不再下床的目的,屁股仅仅在床上沾了两秒就撤离,跑去镜子前面的软椅里坐下。
桌子上竖立两个纯白的盒子,徐颂扬打开其中一个正方形的盒子,夺目的光芒顷刻从盒子里折射而出,在光线昏暗的一角,红钻石的闪耀不减,颇有一种“天越黑,星星越亮”的意味。
卫宪雩缓缓将项链戴到脖子上,那近乎要勒断脖子的重量陌生、令人心惊、令人着魔。
钻石是个好东西,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呢?
如今他不劳而获地得到飞蛾扑火的佳作,就像上天赐给他的一颗来自梦境的糖果。
他多想尝尝啊,可现实和梦境,他不能分不清。
卫宪雩摩挲钻石的光滑表面,心中却长满了坚硬的庞大的疙瘩。
他看着镜子里带着笑意的脸,把嘴角压直,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尝试着重新扯出一个笑脸,丑陋的脸孔再次吓了他一跳。
手机叮铃铃催命似得响,卫宪雩不厌其烦,翻转一看,是他爹的电话。
卫宪雩摘下项链,在屋子里狂跳了三下才接听。
他的“喂”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爸那永远高高在上的语调刺醒:
“不接电话,是又在外头跟男人厮混?”
卫宪雩清清耳朵,混不在意道:“爸,能别说得我像是出去偷情的行吗?”
“原来你知道廉耻。”手指锤击桌面的响动。
父子俩每次聊天不是同性恋就是结婚生子,卫宪雩也不想每次一和父亲通话就吵得不可开交。何况,卫岩的年纪越来越大,在多锤几下桌子身子真就垮了。
卫宪雩放软语气:“行了爸,咱俩搭伙过日子都多少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迁就我一下呢?”
这一招果然好使,卫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后,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再剑拔弩张了:“你怎么不迁就我呢?”
卫宪雩呼吸声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我已经不干陶艺那行了,你还想让我怎样迁就你?”
“回家。”卫岩态度强硬道。
卫宪雩脾气上来了点:“回去干嘛?陪您老聊天解闷?轮得到我吗?说句实话,我在你面前待十秒您指定烦我,我还回去干嘛呢?”
卫岩即使老了,由年轻人当道了也无法减弱日积月累的不容置辩的气场:“卫宪雩,你什么时候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卫家的长孙在外面过穷酸日子,这理由行不行?”
卫宪雩真想跟他爸说,他都戴上千万的项链了,这日子穷酸得过劲吗?
“你爷爷想你了。”卫岩又说。
“他的孙子不少我一个。”
“可他最器重最喜欢的就是你。你不要忘了,你的名字都是你爷爷戴着老花镜翻字典取的,你自己看看,你有长孙的样子吗?”
“是,我做陶的本事是老爷子传授给我的,可您也说我不务正业了呀。”
“你想气死我可以。”
卫宪雩虚叹得手机都握不住,把自己塞进被窝里,手机开免提放在桌子上:“我离家也就三十多公里,老爷子要是想我了我回去一趟没问题。”
听到儿子要回来,卫岩总算有点好脸色,奈何卫宪雩看不见摸不着,“那你就赶紧回来。”
“我回去你能别逮着我说那些难听的话吗?”
“你不要跟我提条件,你先问问你自己能把喜欢男人的臭毛病改掉吗?”
“那不是病。”卫宪雩说了成千上万次相同的话,木着脸说:“我就算有病也是被你跟我妈逼出来的。”
“你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贱女人!”卫岩将将平息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行,我不提。”卫宪雩的母亲一直都是整个家族的导火索,“咱俩各退一步,就算为了自个儿清净,行吗?”
卫岩哼了一气:“你是我儿子,我还没觉得管教你对我来说是件麻烦的事情。”
他爸总算说了剧戳心窝子的话,卫宪雩问:“爸,你有这份心,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卫岩气壮山河地回答:“就凭你是卫家的长子,卫家的长孙,卫家的继承人!”
卫宪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不想与他多说:“我明天回去。”
说完挂了电话,一想到即将要面临的揪心的私人问题就头疼。
第二天一早卫宪雩起床去给老爷子和家里人买礼物,总感觉忘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只好放任游思。
老爷子爱陶,挚爱陶,打卫宪雩记事起,每天都被老爷子拉着去捣鼓陶泥。
卫宪雩今天起了个大早去古玩市场给老爷子挑几个好玩的玩意,自己先乐悠悠转上一圈,背抄手跟个巡查领导似的。
在街上逗留到临近饭点,卫宪雩才拎着大包小包上车,刚要系安全带,就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卫宪雩一看来电显示上的人名,脑子一下子通透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健身房里都徐颂扬!
完了。
卫宪雩隐约构建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大难临头的感觉。
想要压制住对方,就要从顺序上取胜,卫宪雩接通电话,拿出恶人先告状的气势来:“不好好锻炼打电话干嘛?”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囔囔的,显然是不开心的表情:“你在哪,你怎么不来?”
卫宪雩轻轻笑了起来,本来还想佯装生气的模样吓唬他的,谁承想徐颂扬一句话就让他破功。
他发觉徐颂扬太表里不一,嘴上说他是自由的,但实际比谁都看他看得紧。
“我今天要回趟家。”卫宪雩说。
“哦……”徐颂扬可能是坐在健身房的地板上,也可能是刚刚锻炼完,呼吸声还很粗重,“卫宪雩,我觉得我有点想你。”
用词真严谨呢,卫宪雩嘲问:“想我还用觉得?”
“嗯,我想稳重点。”
“你终于发现自己幼稚了?”
“什么啊,追人不都要稳重点吗。”徐颂扬更显郁闷,“你觉得我幼稚吗?”
卫宪雩空出一只手扣上安全带:“我可没说。”
徐颂扬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尽数叹出来:“我今天真的要一个人吃午饭了。”
“那记得少吃点啊,不然肥白减。”时间差不多,卫宪雩说:“不聊了,我要是迟到该被罚站了。”
徐颂扬紧着问:“那你明天来吗?”
“没有约就去。”
“那你现在有约吗?”
“没有啊。”
“那我约你。”徐颂扬的心机都用在这了,“明天健身房见,拜拜。”
挂了电话,卫宪雩在车上笑了一会儿才发动引擎从这条街上驶离。
路上越开越空旷,卫宪雩到老宅的时候还没到开饭时间,家人都围着老爷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卫宪雩推开花园道小门走进去,阔大的风衣掀起一阵清凉的风,刚冒出头的花骨朵在园艺师心尖尖上打颤,他看见他小婶裹紧了披肩。
“宪雩回来啦?快来坐快来坐。”大伯招呼道。
“都在呢,今天真热闹啊。”卫宪雩回到自己家里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老爷子旁边坐下,挤走为他老人家尽孝心的小孙子。
“哥你挤我干嘛?”卫家的老幺把剥好的一把果仁塞到爷爷手里,“爷爷你吃。”
老爷子今年腊月刚过完八十大寿,身体康健,见到最亲爱的大孙子回家,脸上溢满笑容,把手里的果仁倒给卫宪雩,满心满眼都是卫宪雩而使其他子孙是浮云了。
大伯一家倒对此感到习以为常,老爷子对他们兄弟姊妹绝对没有偏心一说,到了卫宪雩这一代,隔辈亲就显得珍贵和稀罕了。
卫宪雩捏了捏老爷子坚朗硬挺的骨头,“那我就替您吃了啊爷爷。”
小婶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对老爷子发表不满:“爸,你也太偏心了,这果仁是小依一个一个剥给你吃的呀。”她加重了“你”字而淡化卫宪雩。
老幺卫依坐在卫宪雩旁边剥瓜子,闻言把剥好的瓜子仁倒在卫宪雩手心,什么话都没说,只掸了掸手上的瓜子屑发出声音。
卫依的举动反而证实他就爱当是卫宪雩的小奴才,在场的人果然住嘴不再说果仁这件事了。
卫宪雩两只手都被偏爱塞满,实在是腾不出手,只好对面前优雅得现出扭曲的女人笑了笑:“小婶,你这披肩挺好看啊。”
小婶于是夹紧了肩膀上的云锦披肩,“宪雩的,这天就见热了,你这头发热不热啊?”
“嫂子,这样才有特色,我们家宪雩啊不就是‘与众不同’的嘛。”
卫宪雩波澜不惊地笑道:“看来最了解我的人还得是小姑啊。”
“我爸呢?”卫宪雩坐这半天了也不见卫岩。
说来有趣,他们一家的名字奇葩的狠,什么胃炎、胃病、卫衣、围墙,只有他与众不同,从卫家谐音的命运里逃出生天。卫宪雩的名字不仅是老爷子翻字典定的,更不许家里人叫他“小雩”、“小宪”,只能是“宪雩”。
“二伯在书房开会呢。”卫依说。
“真忙啊。”卫宪雩本想嘲弄一番他老爹,谁承想在有心人耳朵里反成了炫耀。
卫岩父子俩凭什么能得到老爷子的青睐呢?
凭什么老爷子把集团交给卫岩打理而不是其他两位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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