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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账
栖霞山庄,松风堂。
檀香在青铜兽炉中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室内凝滞的沉重气氛。苏景行褪去了那身招摇的银鼠裘,只着一件素白中衣,直挺挺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紧抿的唇角仍透着一丝惯有的倔强。
堂上主位,端坐着栖霞山庄的少主,苏维岳。他身着靛青常服,面容与苏景行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沉稳冷峻,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茶沫,眼帘未抬。
“说罢,”苏维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库房里失窃的‘玉髓生肌膏’,西域得来的寒铁软剑,还有那几瓶标注着‘栖霞’印记的解毒秘药,现在何处?”
苏景行偷瞄了眼脸色还不算太难看的大哥,动了动跪得有些发麻的腿,嘿然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大哥,您这话说的,自家兄弟,拿点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我那是借,对,借来用用,回头……”
“借?”苏维岳终于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瞬间钉在苏景行身上,打断了他的嬉皮笑脸,“借去北境战神陈凛的府邸,送给那位被严格管束的三公子陈铮?”
苏景行脸色微变,随即又强自镇定:“大哥消息真灵通。”
“灵通?”苏维岳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却让苏景行的心跟着一跳,“趴将军府墙头,冒着风雪往里送东西,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苏景行暗松了一口气,别说将军府墙头,就是军营他不是也闯了,看来大哥不知道,还好还好。
苏维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苏景行!你可知那陈凛是什么人?北境战神,杀伐果决,连宫里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家事,也是你能掺和的?夜潜将军府,你也不怕被当做敌寇抓起来,连累整个山庄背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苏景行猛地抬起头,桃花眼里没了平日的戏谑,只剩下急切与不服:“大哥!阿铮是我过命的兄弟!他当时那样子……你是没看见!手都快废了,跪在雪地里像……”
“像什么与我无关!”苏维岳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江湖义气?兄弟情深?在你心里,比整个栖霞山庄的安危,比苏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他绕着苏景行走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曾苦练暗器指法的手上,语气森寒:“你私自调用库房钥匙,已是触犯家规第一条!你擅闯军方重地将领府邸,更是愚蠢至极,将山庄置于险境!两罪并罚,苏景行,你可知错?”
苏景行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并不服气,但看着兄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藏的失望,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重重磕下头去,声音闷闷地传来:“……景行知错。”
“知错?”苏维岳冷哼一声,从桌上拿起那把长约两尺、宽约两指的檀木戒尺。那戒尺色泽暗沉,边缘光滑,带着一股冰冷的威慑力。“既然知错,那便领罚。伸手。”
苏景行看着那把戒尺,瞳孔微缩。这玩意儿打在手心上,钻心地疼,而且极伤颜面,比杖背更让他这种风流公子觉得难堪。但他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将双手平伸出去,掌心向上。
苏维岳没有丝毫留情,戒尺带着风声,狠狠落下。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击打声在寂静的堂内回荡。
苏景行的手心瞬间浮现出一道红肿的棱子,火辣辣的疼痛直冲脑门,他猛地咬住牙关,才将痛呼咽了回去,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这一下,打你目无法令,擅动库房!”苏维岳声音冰冷。
“啪!”
“这一下,打你胆大妄为,擅闯禁地!”
“啪!”
“这一下,打你不识大体,置山庄于险境!”
……
戒尺一下接一下,精准而狠辣地落在同一位置。苏景行的双手很快肿起老高,颜色由红转紫,甚至隐隐透出血丝。他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冷汗浸湿了鬓发,但自始至终,他没有缩回手,也没有再发出一声求饶或痛呼,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金砖瞪出个窟窿。
三十记戒尺,一记不少。
当最后一记落下时,苏景行的双手已经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种灼烧般的剧痛在不断蔓延。
苏维岳将戒尺丢在一旁,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看着弟弟那肿胀不堪、惨不忍睹的双手,以及那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倔强身影,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现在,你可记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苏景行喘着粗气,抬起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嘶哑虚弱:“记住了……大哥。山庄的规矩……我记下了。但是……”他顿了顿,看着兄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兄弟的命,我也得救。”
苏维岳眸光一厉,但看着弟弟那执拗的眼神和那双惨不忍睹的手,终究只是拂袖转身,留下一句更重的惩罚:“冥顽不灵!既然如此,禁足一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松风堂后院半步!期间抄写《家规》《山庄调令》各百遍!若敢再犯,大可试试!”
家丁上前,将苏景行搀扶起来。他双手软软垂下,连握拳都做不到,被家丁带离了松风堂。
苏维岳独自站在堂中,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他这个弟弟,重情重义,是好事,可这不管不顾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祸。
而被扶回后院的苏景行,看着自己肿得像馒头一样、连碰一下都钻心疼的双手,苦笑了一下。…“禁足一月,百遍抄写……这日子可不好过。’ 但想到他带去的那些东西或许能给随军出发的陈铮治伤保命,那点疼痛和惩罚似乎又不算什么了。只是这双手,怕是暂时没法偷偷给阿铮传信了。他昏昏沉沉地想着,终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和疼痛,陷入了沉睡。
一月期限一到,解除了禁足,大哥苏维岳便将苏景行召至书房。
书房内熏着宁神的沉香,苏维岳端坐案后,目光落在刚刚进门的弟弟身上,平静无波:“伤既好了,便不可再无所事事。北线三州的药材生意,日后由你打理。” 他将一叠账册和令牌推至桌案另一边,“细则在此,用心学着,莫要再行差踏错。”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带着将他拘在身边看管的明确意图。
苏景行垂眸,掩去眼底神色,上前一步,恭敬接过:“是,大哥,景行明白。” 他表现得异常温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苏景行似乎真的收了心,每日埋首于账册货单之中,频繁往来于北线各州城的商铺与货栈,行事低调,汇报及时。苏维岳暗中观察了几次,见他确实在认真经营,虽觉他乖顺得有些异常,但想着有自己坐镇,北线生意也多是熟络的药材往来,翻不出太大风浪,便也渐渐放松了些许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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