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朦胧

　　陈希猫着腰回到座位上。

　　陈屹坤一下子将陈希搂过来，“小希，你怎么没告诉老爸还有节目表演呢，太精彩了！”

　　张琪，江凯和林轩然都向她竖起大拇指，投来崇拜的目光。

　　他们早就知道林轩然演讲之前，陈希准备的开胃菜。

　　陈希向他们点点头，今天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江成天更是对陈屹坤赞不绝口，“小希这孩子演的真不错，节目立意也好。”

　　陈屹坤点点头，“小凯的手工做的更不错，简直是大师级别的。小希拿来给我们看的时候，我们都
　　被惊艳到了。”

　　江成天摆摆手。

　　两位老总又开始了关于彼此孩子的一系列商业互捧。

　　节目演完后，林轩然的父亲林付就紧紧皱眉，抿唇不语。

　　林轩然偷看了自己父亲的表情，逐渐有些心灰意冷。

　　他忽然心里空空的，不知道一会儿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究竟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交流会的最后，再过一个节目就是新生代表的演讲。

　　林轩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心里空空如也。

　　心中的渴望和希望都被父亲无动于衷甚至厌烦的表情而击碎。

　　他从座位中的夹缝中走过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

　　是张琪，而她的眼神既坚定又无畏。

　　张琪正定定地看着他。

　　即使她什么也没说，但林轩然默契地接收到了。

　　她的眼睛在说：去吧，我相信你。

　　林轩然又迈开两步，陈希的手也将他握住。

　　她带着笑容，眼神与张琪很像。“班长，我们一直在你身后啊。”

　　林轩然愣了一下，眼中增添了几分湿意，然后看到旁边的江凯站了起来。

　　江凯还红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眼神中却是同样的坚定与激励。

　　他轻轻抱了林轩然一下。

　　旁边的江成天被儿子的动作吓了一跳。

　　江凯松开林轩然，大声开口：“加油啊，班长。”

　　林轩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激起一阵暖流，并且这浪花越来越大，不断翻滚着，直到足以席卷挡在他身前十几年未曾动过的巨石。

　　林轩然点头，把目光一个一个回望过去。

　　陈希他们都接收到了，然后她们清楚地听见林轩然的声音。

　　“我收到了，你们的力量。”

　　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主持人又开始报幕。

　　“下面有请高一的学生代表林轩然同学发言。”

　　林轩然在热烈的掌声中上台。

　　阮竹和杨益行坐在一起，她不自觉的掐住了杨益行的手臂，直到杨益行喊疼才反应过来。

　　顾小风望着台上的林轩然，他知道，林轩然背后有多少人多少份鼓励把他送到了那里。

　　他自己也算其中一个。

　　而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林轩然站在台上，嘴唇开合，声音从音响传到礼堂的每一个地方。

　　随着他清脆的声音响起，陈希看看林轩然，又看向坐在前面的李彩霞的背影。

　　她的心擂鼓般响起，和林轩然一样澎湃。

　　班长，叫出来吧！像枝头的鸟儿一样。

　　把过去所有的不平，所有的痛苦！

　　把深藏在心底的，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

　　统统叫出来！

　　全体观众的视线锁定到舞台上的林轩然，而林轩然在大家的目光下放下稿子。

　　他目光看着前方的席位，似乎在对所有人对话。

　　林轩然落落大方地展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尊敬的各位家长，各位老师，亲爱的各位同学们，大家好。”

　　“很荣幸今天来到这里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发言。”

　　林轩然羞涩道。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几乎每一次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那个人都是
　　我。”

　　台下哄笑起来。

　　林轩然却逐渐收起笑容。

　　“在我以往发言中，每一次我的发言稿的主题几乎都是感恩父母以及激励同学。”

　　“所以今天我不想再老生常谈，而是换个主题。”

　　林轩然又微微笑着。

　　“今天发言主题的名字，叫做，你想让孩子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

　　“在座的家长有数百人之多，每一名家长的性格自然都各不相同。而每一个家庭中，父母对于子女的教育方式也都不一样。”

　　“所以我想问问在做的各位家长，作为父母，你希望旁边坐着的孩子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轩然慢悠悠举例，缓缓开口。

　　“或许大家会想，是落落大方的，是阳光开朗的，是勤奋认真的，是成绩名列前茅的，是给自己脸上争光的。”

　　他停顿片刻，目光忽然冷下来。

　　“但我想告诉家长。”

　　“当你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定出一个大概的形状时，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你们自己是否会想按照别人的想法活着，你们又是否会因为别人想要你是什么样你就变成什么
　　样？”

　　林轩然目光堪称凌厉。

　　“既然你的答案是否定的话，又凭什么要求自己的孩子凭你们的心意而活？”

　　他又笑起来，慢慢道。

　　“你们到底是想要我们要做自己，还是做你们的孩子呢？”

　　林轩然静了一会儿，大礼堂里突然鸦雀无声。

　　片刻，他继续开口。

　　“管教这个词大家都不陌生，而一说起父母管教孩子，每个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可管教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掠夺性质。”

　　“正因为身份是家长，孩子依附家长才能存活，家长便可以将孩子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地认为家长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管教孩子。

　　“可父母就是时时刻刻都是正确的吗？”

　　“而为什么孩子面对父母的管教从来只能默默地承受？”

　　“父母自诩高出孩子一等，所以把管教当做理所当然。”

　　“家长们可以描摹出想要的形状，然后肆意割去孩子的棱角。”

　　“你们不管不顾，把强加给孩子的想法打着为你好的旗号。”

　　林轩然几乎要冷笑出来，但他控制住了。

　　他继续面无表情道。

　　“究竟什么是为你好？”

　　“什么是为你好？为你好是只要是你的成长我都会觉得很开心，而不是你只能成长成我想要的模
　　样。”

　　“什么是为你好？为你好是你能看到自己孩子的优点，而不是忤逆了你就要数落对方。”

　　“什么是为你好？为你好是真正倾听孩子的想法，而不是自顾自地通过自己的人生经验对孩子的人
　　生强加要求。”

　　林轩然静了一会儿，随后转向轻松的语气。

　　“当然，我相信在座有些家长会做的很好，可以真正做到尊重孩子的想法。”

　　“但我仍然要向所有家长做出警告。”

　　“我们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奴隶。”

　　“我们有资格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有资格提出自己的委屈。”

　　“我们不是你们的工具，更不是你们做什么都只能默默承受的机器人。”

　　“人之所以成为人，正是因为他们不像死物一样只会随波逐流。”

　　“生命的意义在于抵抗，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林轩然呼出一口气。

　　“最后的同时，我想提出两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其一，对于各位家长，你们是否真正询问过孩子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其二，你们是否知道孩子对你教育方式的看法？”

　　“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你们可以想想原因。”

　　“为什么你们可以尊重别人，却从没尊重过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你们拥有数十年的人生经验，却不肯认真听孩子说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总是固步自封，觉得自己永远都是正确的。”

　　“而没有人会一直是正确的，正如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真理，就算月亮，也会有阴晴圆缺。”

　　林轩然语气放缓，变得有些温和。

　　“孩子可以暂时依靠父母，但不能永远依赖父母。即使还未长大，即使还需要依附父母而活，我们
　　每一个也都是人格健全的人。”

　　“所以，我希望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都可以诚实地思考一下，你们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

　　“因为就算是目的是出于爱，也都会有错。”

　　“没有人会吸取别人的人生经验，生活从来是吃一堑，长一智。”

　　“我真切希望每个家庭回去之后都能放开身份，敞开心扉的认真谈一谈，并且谈完之后会做出改
　　变。”

　　林轩然深深鞠躬。

　　“谢谢大家。”

　　林轩然走下台，台下掌声雷动。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音响里接着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

　　林轩然路过江凯，陈希，还有张琪，与他们每人拍了下手。

　　每一个人都流露出胜利的微笑，林轩然也情不自禁地嘴角都快咧到耳边。

　　太痛快了！

　　在台上的那几分钟，是他感觉自己平生最自由的时候。

　　陈屹坤默默转过身对陈希说：“这小伙子真不错。”

　　陈希挑眉，那可是她班长。

　　江成天也了然为什么这个小男孩上台时江凯和他的同学都要像送将军出征一样送他。

　　江成天摸摸江凯的头，“你们干的真漂亮。”

　　林轩然回到座位好一会儿，张琪的眼睛依旧在闪闪发光。

　　这是他们一起修改了无数遍的那个稿子吗？

　　林轩然太厉害了，竟然每一句话都被他那么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唐丽芬有些受刚才林轩然发言的触动。

　　唐丽芬有两个孩子，张琪还有一个弟弟，或许平时自己是对张琪有些冷落，但这对于二胎家庭来说都应该算是正常的。

　　可真的是正常的吗？或许这个评定标准不应该是唐丽芬来决定，而是由张琪。

　　唐丽芬看着张琪激动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想法是不可能的，她想着回家之后要和女儿好好谈一回。

　　林轩然坐到座位上，右边就是自己的父亲。

　　林轩然并没有分给父亲一点目光，林付却转过头来。

　　林轩然察觉到，也与他对上眼神，却忽然发现林付还带着皱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光。

　　林轩然一瞬间也情不自禁激动地红了眼圈。

　　林付轻轻拍着林轩然的肩膀，“对不起，儿子。”

　　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甚至有些哽咽。

　　“爸爸妈妈以前一直都在忽视你的感受，是我们太过分的严厉了。”

　　“一直都对你强加要求，是我们的错。”

　　林付说着，用衣服擦了擦眼角，眼泪却还是不受控的流下。

　　林轩然紧紧拥住自己的老爸，泪水已经将父亲肩膀上的衣料湿透。

　　多年的阴雨天终于结束，乌云已经散去，而曙光露出天际。

　　林轩然心里就是这个感觉。

　　家长会在校长最后的发言中结束，所有人陆续离场。

　　陈希和顾小风把徐倩和陈屹坤送到校门外。

　　而林轩然在礼堂门口看见了自己眼眶发红的母亲。

　　让林付自己回去后，他们并肩走回教室。

　　此时学生们都出去送自己的父母，教室里没有人。

　　而他们在迈入教室门的那一刻。

　　林轩然听见母亲绵软的声音响在他耳畔，李彩霞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对不起。”

　　林轩然愣了一下，他摇摇头。

　　他等的不是这句对不起，他只是想让父母知道自己的想法。

　　但当母亲道歉出口的一瞬间，林轩然忽然发现自己多年荒芜的心春暖花开。

　　林轩然露出安慰又温暖的笑容，他轻轻抱了下李彩霞，像朋友们给予他安慰的拥抱一样。

　　“没关系。”

　　“妈妈，我爱你。”

　　李彩霞还在哽咽，“我也爱你，轩然。以后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林轩然将李彩霞的眼泪擦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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