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纪颜珺出院后的第一周，昭煜集团恢复了往日的运转。危机平息，股价回升，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除了她和童昭茉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

　　早晨的例会上，纪颜珺汇报完季度财报，抬头看向长桌尽头的童昭茉。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苍白，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平板电脑，从始至终没有与纪颜珺对视。

　　"还有其他问题吗？"童昭茉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过去一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董事长和CEO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消失了，简短的私下交谈没有了，甚至连最基本的肢体接触都刻意避免。

　　"散会。"童昭茉站起身，第一个离开会议室。

　　纪颜珺收拾文件的手停顿了一下。这是第三次了，童昭茉在会议结束后匆匆离去，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她。她想起医院里那个拥抱，那个额头上的吻，那些关于"需要时间"的话语，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纪总，"王董慢悠悠地踱到她身边，这位六十多岁的公司元老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身体恢复得如何？"

　　"很好，谢谢关心。"纪颜珺公式化地回应。

　　王董压低声音："童董最近对你...不太一样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口，"听说你在医院时，她取消了所有会议守在你床边？现在却..."

　　纪颜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王董想说什么？"

　　"只是提醒你，"王董假惺惺地笑着，"有些人表面温柔，内心却多疑得很。你这次力挽狂澜，又'恰好'在关键时刻病倒，让她亲自照顾...难免让人多想啊。"

　　纪颜珺的手指攥紧了文件夹边缘："您是在暗示我故意制造危机博取同情？"

　　"哎呀，我可没这么说。"王董摆摆手，"只是商场如战场，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像童董这样...情绪不太稳定的人。"

　　纪颜珺猛地站起来，身高优势让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董："王董，我建议您把精力放在公司业务上，而不是散布这种无聊的猜测。"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如果再让我听到类似言论，我会亲自向董事会提出对您行为的质疑。"

　　王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退开。纪颜珺大步走出会议室，怒火在胸腔燃烧——不仅因为王董的挑拨，更因为他竟敢那样评价童昭茉。

　　走廊拐角处，她差点撞上江心悦。

　　"纪总！"江心悦手里抱着一叠文件，"正好找您，这些需要签字。"

　　纪颜珺点点头，接过文件和钢笔。签完最后一个名字时，她犹豫了一下："江秘书...童董最近还好吗？"

　　江心悦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她...很忙。"

　　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让纪颜珺心沉了下去。她勉强笑了笑："是啊，大家都很忙。"

　　转身离开时，江心悦突然叫住她："纪总...童董每晚都在加班。我昨天送文件时，发现她...在哭。"

　　纪颜珺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想立刻冲去童昭茉的办公室，但理智制止了她——如果童昭茉想要空间，她必须尊重。

　　"谢谢告诉我，"她轻声说，"请...多照顾她。"

　　回到办公室，纪颜珺关上门，靠在墙上深呼吸。窗外的阳光明媚得刺眼，照在她办公桌上那盆小小的铃兰上——那是童昭茉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走过去，手指轻抚洁白的花朵，想起医院里童昭茉读她日记时的眼泪，那个额头上的吻，那句"需要时间"...

　　但现在，时间似乎只让她们越来越远。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猎头公司的号码——这已经是本周第三个了。往常她会直接挂断，但今天，鬼使神差地，她接了起来。

　　"纪总！终于联系上您了。"对方热情洋溢，"硅谷的鲁米安科技对您非常感兴趣，CEO亲自发话，只要您愿意过去，条件随便开..."

　　纪颜珺听着对方滔滔不绝的介绍，目光落在办公桌相框里的照片上——那是去年公司年会上，她和童昭茉的合影。照片里的童昭茉微笑着靠在她肩头，眼睛里闪烁着真实的笑意。

　　"...您觉得怎么样？"猎头的询问将她拉回现实。

　　"我会考虑，"纪颜珺听见自己说，"发详细资料到我邮箱吧。"

　　挂断电话，她盯着照片出神。也许...是时候放手了？如果她的存在只会让童昭茉痛苦，那么离开或许是最后的温柔。

　　与此同时，董事长办公室内，童昭茉盯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纪颜珺的暗恋日记——她偷偷截图保存了。这些天每当情绪低落，她就会翻出来读，每一遍都让心脏既温暖又疼痛。

　　"童董？"白小鱼轻轻敲门，"您要的咖啡。"

　　"放桌上吧。"童昭茉头也不抬。

　　白小鱼放下咖啡，犹豫了一下："那个...纪总刚才问起您。"

　　童昭茉的手指僵住了："她...问什么了？"

　　"就问您好不好，"白小鱼小心翼翼地说，"看起来挺担心的。"

　　童昭茉闭上眼睛。她当然知道纪颜珺会担心——那个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纪颜珺，那个默默守护她十五年的纪颜珺，那个把爱意写在手机备忘录里只为自己的纪颜珺...

　　"告诉她我很好，"童昭茉最终说道，声音干涩，"非常...好。"

　　白小鱼离开后，童昭茉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全景。自从读了纪颜珺的日记，她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那些文字里饱含的爱意让她既渴望又恐惧——渴望被那样深爱，恐惧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爱，更恐惧有一天会失去它。

　　就像失去父母一样突然，一样彻底。

　　下班后，童昭茉直接回了家。公寓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她换了家居服，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然后不自觉地走向书房——那里放着父母的遗物箱，她一直没勇气整理。

　　今晚，某种冲动驱使她打开了那个尘封多年的纸箱。里面是父母生前的日常物品：父亲的钢笔，母亲的梳子，一些老照片，几本记事本...她的手指颤抖着拿起一本皮面小本子，封面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茉茉成长日记"。

　　翻开第一页，是母亲记录她出生那天的情景："1982年5月17日，我的小铃兰降临人世。她哭得那么响亮，医生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女婴..."

　　童昭茉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一页页翻看着，母亲的字迹记录着她成长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笑，第一次走路，第一天上幼儿园...然后，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她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内容——不是关于她的，而是母亲自己的心事：

　　"1999年4月3日。今天又和振雨吵架了。我知道他只是担心女儿的未来，但我多希望能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多感激他给了我这么美好的家庭。可每次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争执。我害怕...害怕如果太幸福，上天会夺走这一切。所以保持距离，保持克制...这样失去时才不会太痛。多么愚蠢的想法啊。"

　　"1999年4月15日。茉茉今天问我为什么从不和爸爸拥抱。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爱一个人却不敢表达，这种痛苦要怎么向女儿解释？我希望她永远不会懂。"

　　"1999年4月28日。振雨说我最近冷淡。其实每次他靠近，我都想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他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但恐惧阻止了我...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离开，我该怎么办？茉茉该怎么办？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太过依赖..."

　　最后一条记录是在空难前一周："1999年5月10日。振雨生日。我买了条蓝色领带，是他最喜欢的颜色。今年一定要送出去，一定要告诉他我爱他。不能再拖延了..."

　　泪水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母亲的笔迹。童昭茉紧紧抱住笔记本，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母亲从未送出那条领带，父亲至死都不知道妻子有多爱他——因为他们都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完全拥有。

　　而她，童昭茉，正在重蹈覆辙。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声的责备。童昭茉抬头看向书桌上的相框——那是去年团建时她和纪颜珺的合影。照片里的纪颜珺微微低头看她，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她突然想起纪颜珺日记中的一段话："今天的昭茉又戴上了完美董事长的面具。我想告诉她不必对我伪装，想看她真实的笑容和泪水，想成为她可以完全放松的港湾。但她总是保持距离，像害怕被灼伤一样。我会等，哪怕再等十五年。"

　　雨声渐大，童昭茉的视线再次模糊。她拿起手机，翻出纪颜珺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恐惧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她和幸福之间。

　　另一边，纪颜珺站在自家阳台上，任凭雨水打湿衣衫。她刚结束与江心悦的通话，得知童昭茉再次拒绝了所有社交邀请，独自一人加班到深夜。

　　"她不太好，"江心悦犹豫地说，"我觉得...她在逃避什么。"

　　纪颜珺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灯光，做出了决定："江秘书，能帮我一个忙吗？"

　　"您说。"

　　"如果...如果我决定离开昭煜，"纪颜珺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请帮我照顾好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您真的要走了？"

　　"我不知道。"纪颜珺苦笑，"但爱一个人，有时候意味着放手。"

　　挂断电话后，她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Lumina科技的offer静静躺在邮箱里——丰厚的薪酬，股权激励，完全的创作自由...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盯着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敲下回复。

　　雨，一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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