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程漾起身将她扶起，又把外套披回到她身上，刚刚倾泄的情绪已经被他悉数收回，又变回别人眼里的强势模样。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他到了会给你打电话。”

　　他拎起西装外套就要走，黎雨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让程漾一个人。
　　“你去哪里？”

　　他转过头，嘴角微微下压，眉眼间的戾气却少了一些。

　　黎雨的手攥得更紧，有些执拗地对上他的视线.
　　“我和你一起。”

　　“一起？”他笑了一声，将衣摆从黎雨手里松了出来，“我去赛车场，你确定要一起吗？”

　　黎雨脸色白了一瞬。
　　那天的记忆又碎片化的闪现回脑海，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包裹着破碎的血腥味。
　　她呼吸急促起来，又逼着自己深吸了几口气，才让声线不过于发颤，尔后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一起。”

　　程漾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像是想要确认她的想法。
　　黎雨一脸奔赴刑场的决绝，坚定了要陪他。程漾甚至觉得，哪怕他现在丢下她，她也会自己追到赛车场。

　　见他没回应，黎雨又上前几步，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许是因为衣服穿的少，她的手有些凉，透过掌心传给他时，他眼睫微颤。

　　他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手掌里，漂亮眸子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好。”
　　程漾沉声道。

　　黎雨被他牵着走出酒店。

　　原本在包厢还不觉得冷，一走到室外寒风袭来，外套并不能够抵挡些许，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将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西服衣摆垂到大腿处，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门童已经将车开到门口。

　　他将车内空调暖风打开，偏头看向副驾驶的黎雨，又和她确认了一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没有说话，而是将安全带系在身上，转头望向他。

　　你看，我不后悔。

　　程漾的心脏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和初见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变化，连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依然是淡的。
　　可他偏偏觉得她此时此刻，在他心里下了一片蒙蒙的细雨，慢慢浸润早已干涸之处。

　　他也许不需要去赛车场了。

　　黎雨虽然对北城不熟，但之前几次去过赛车场，她记得这不是去那儿的路，沉默了片刻，眼见着路越来越陌生，她还是问出口：“这好像不是去赛车场的路。”

　　程漾“嗯”了一声，平稳地开车向前，等到了红绿灯口，他才转头向黎雨解释。

　　“不去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总是这样临时改变主意，但今天是她自己主动要跟着的，黎雨也就没有再追问，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又后知后觉起今日的冲动来。

　　车子一路开向北城香山。

　　这是黎雨第一次来这儿，过去几个月在北城，她活动范围极其有限，除了去赛车场找程漾那几次，其余都在江家附近打转，从没有来过北城西北方。

　　路灯打在周遭的树上，印出隐隐深红色的枫叶。

　　已是深秋。

　　黎雨曾经听人提起过，北城的秋很美，尤其是在枫叶红遍香山的时候。
　　只是现在已是晚上，枫景难寻，山上气温更低上几度，她不知道为什么程漾要带她来这里。

　　直到他将车停至半山腰，她才出声询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程漾侧身下车。
　　“跟我走。”

　　黎雨犹豫了一瞬，还是听话地跟上他的脚步，毕竟她现在扭头走也没办法回去。

　　只是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她用手紧了紧他的西服外套。

　　他忽然停下脚步，黎雨也不明所以地停下来，以为他又变了主意。

　　程漾朝她转身，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披在她身上的西服。

　　噢，他也冷了。
　　黎雨松手，想将西服脱下来还给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不知为何，他看她的眼神格外温柔，不似平时。

　　黎雨怔在原地。

　　程漾低下头，用手指耐心地、一颗一颗地扣上西服扣子。
　　原本从敞开的缝隙里窜进来的风，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被挡住。

　　他垂着的碎发挡住他的眉眼，连带着他的面容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读不懂他的神情，也读不懂他此刻的情绪。

　　直到程漾将最后一颗扣子扣上，黎雨才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谢谢。”

　　他微蹲下身，“上来。”

　　“什么？”黎雨有些不敢相信，他这是要背自己的意思吗，好像不太合适，“我自己可以走的。”

　　程漾转头看了一眼她：“你确定要穿着高跟鞋爬山吗？”

　　黎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她也才学会在平地走稳，爬山的话确实很困难。

　　为了不拖慢脚步，她只好轻轻伏在他背上。
　　“抓紧。”
　　程漾用手稳稳托住她的腿起身，她下意识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宽大的西服袖子垂在他胸前。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往上走。

　　黎雨温热的鼻息在他脖颈侧呼吸，有些痒。
　　怎么还是这么瘦，脸上长了些肉，背着还是轻轻的一个，风轻轻一吹就跑了。
　　他想。

　　黎雨听到他的心跳加速，大概是背着自己上山，耗费了体力，于是在他耳边问道：“要不我自己下来走一会？”

　　程漾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而是加快脚步往上走，“快到了”

　　走过最后一个转弯，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程漾将黎雨缓慢放到略平整的地上，用手将她扶稳，却没有松手，示意她往下看。

　　北城夜景出现在他们眼前，灯火璀璨，车流好似流动的光河。
　　黎雨一时间忘了言语。
　　北城的繁荣和开阔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忽然想到，黎月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北城。
　　她眼中的北城是什么样的。

　　失神的片刻，程漾在她身旁开口：“是不是很美。”
　　黎雨“嗯”了一声，喃喃道：“站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可以忘掉。”

　　程漾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良久才说了一句：“也许吧。”

　　他想起今天程弥和杨清杉和自己说的话，眼神骤然冷起来，转眼瞥见黎雨专注又认真地看着眼前一片夜景。
　　“明明害怕赛车，为什么还要跟着。”

　　“可能，我更害怕你出事。”黎雨也没有瞒着他自己当时的想法，“如果我跟着，你总会顾忌我在，开得慢一些。”

　　程漾攥着黎雨的手紧了紧，深深地看向她。
　　她的杏眼中是影绰的光，整个北城都在她眼中。
　　而她在他眼中。

　　“以后不要勉强自己。”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冷淡，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想看到上次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黎雨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笑了一下，没再多言。

　　“你不问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她当然好奇这个问题，但她不觉得程漾像是会和别人说自己心事的人，听到他这么问，黎雨也十分意外。
　　“我可以...问吗？”

　　“当然。”他声音平静，黎雨却听出其中落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和我说，我弟弟明年六月高考，如果订婚宴要他们出席，就不要选在六月前，影响他高考。”

　　黎雨有些不解：“订婚宴顶多一天，只要不在六月那几天，其他时间也不影响吧。”

　　“可能他们觉得他高考更重要，每天都要陪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只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弟弟。”

　　黎雨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程漾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落寞，他原先总是矜贵又骄傲的，好像谁都不能伤他分毫。

　　他和自己说过，他从小是爷爷养大的，她只以为是他父母事业繁忙没有时间陪他，可却有时间陪他的弟弟长大。
　　甚至都不告诉程漾这个弟弟的存在。
　　何其讽刺。

　　她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心疼。

　　黎雨对江书荣是没有期待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虚伪，所以无论他怎么对自己，她都觉得可以忍受。

　　可程漾不一样。
　　也许他本来还可以给自己父母找借口，可今天他们说的这些话，无疑是掐断了他对他们最后一丝期盼。

　　许是察觉到她的眼神，程漾语气故作松快：“不用觉得我可怜，我拥有的可是程家”
　　“算起来，还是我得益更多。”

　　黎雨也没有拆穿，转了话题，“十月二十九日江昭生日宴，你有时间过来吗？”
　　这是江书荣出门前给她的嘱咐，程老爷子不出席这种宴会，让她想办法让程漾参加，趁机把她和程漾的事放在明面上。
　　她其实不希望他来，于是很快就接了句：“没时间也没关系的。”

　　“有时间。”程漾几乎是立刻回答，“就算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

　　“那天不应该也是你的生日宴吗？”他抓到她话语中的漏洞，语气冷下来，“难道他们只打算给江昭办？”

　　黎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补了一句：“也是我的生日，我刚刚省略了。”

　　程漾知道她在隐瞒些什么，但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逼问，只是极为认真地承诺。
　　“因为是你生日，所以我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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