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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
温映今日仿佛精神很好,竟一直在听沈慈讲他的下河摸鱼摘莲蓬的事。
看着苏过云提着药回来,温映看向沈慈,露出少有的挑衅笑容。沈慈怔住,一瞬间后释然笑笑。
“掌柜的见这玉成色极好,也没压价。”苏过云掏出余钱塞给温映,“倒是医馆前排起长队,排队的人衣衫不整,手脚被泡得发白,都是些可怜人。我本想把那个大夫带过来,但是他指着那些排着长队的人,我也没辙了。”
温映推辞不接:“我的租金,先放你那里吧,你还说要带我去西北呢。”
苏过云笑开,眼眶却有泪在打转:“现在我怕是没办法了,等你好了,我也走了。”
温映轻拍她的手,笑着回她:“我懂。”
沈慈见不得两个小姑娘伤春悲秋,打岔道:“你回来的路上,还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苏过云擦了眼泪,拿出手里的小袋米,“哦,就是物价奇高,米价高了五倍不止,菜也没人卖,根本是有价无市,大家都在哄抢。”
“这些人呐,真是趁火打劫。”沈慈麻利处理药材,“你说这种人怎么就还活得好好得呢?”
“世事无常罢了。”说完,温映一时想到自己,从婴儿到孩提,最后委顿在这破庙里,终于要结束了,也不知道景宴回宫了没。
景宴此时正跪在皇后殿里,禀报:“建安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温映的踪迹。”
皇后荀芷一时有些支持不住,跌坐在榻上,温映已经失踪三日,或许,或许,接下来她不敢想。她快速拨弄手上的佛珠,一颗又一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静下心来。
“将范围扩大,查这三天建安出城马车的去向。”梁帝景乐听后下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也退下吧。”荀芷心力交瘁扬手。
景宴浑浑噩噩站起来,往外走去,温映的身子无比娇贵,吹不得风也淋不得雨,挨不得冻也受不得饥,再找不回来,她怕是没了。
他对温映的感情,无比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成分居多。
自出生两人就在一块,嘤嘤学语几乎是常伴左右。但有一段时间他见她天天和母亲在一起,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嫉妒,凭什么自己每日不停学习她却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再后来,有人告知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那点嫉妒不见了,转而夹杂着糖画里的一点甜。
但是他从没预见过她会离自己而去。
走着走着,景宴忽然被殿门绊了一跤,他靠在殿门口,抹着眼中的泪,整理思绪。
殿内荀芷捂住胸口,无力道:“映儿平常如此乖巧,断不会自己出去的。”
“哎!”景乐长叹一声,“其实我知道,她觉得皇宫不是家,西北才是家。八九岁的孩子在想什么,我能看得出来。”
“可是……皇宫就是她的家啊……”荀芷眼角潮湿。
“你,这是什么话?”景乐直瞪瞪看着荀芷。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能认不出来吗?她还与我患有一样的病症,都怪我,如果我不是喝了那碗茶,她断不会生下来就如此脆弱。”
荀芷说出压抑多年的话,整个人瞬间只剩下一具空壳,“我不知道你和温将军做了什么交易,但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映儿是我的孩子啊。”
景乐紧紧抱住哭泣的荀芷,环着他易碎的宝物,“你别哭了,当时两个孩子降生,青山说映儿体弱,看样子活不久,你身子受损,不能再孕,温将军冒着必死的决心战场托孤。我一想,反正都已经给两个孩子赐婚了,都是我们的孩子,哪个是哪家的,也不必在意了。我就……”
荀芷推开景乐,脸上还挂着泪,手中佛珠依旧拨得飞快,半晌道:“亏得温将军夫妇忠心,也不来京城,不然我看你如何收场。”
景乐拿着手帕擦掉荀芷脸上的泪,说道:“我已经下令鸣凤司全国搜索,定能找到莲玉,找到映儿的。”
“瞒好,别让宴儿知道。”
“嗯。”
殿门口的景宴无意偷听,乍然听到这些事,他着实没有准备,这些从未听过却从未想过的离奇事情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是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被风雨雷电裹挟,不知道前路何方,随时有沉舟的危险。
皇太子位,父母,家,这一切,竟然都不是真的。以前他时常觉得温映可怜,父母远在千里,从不来看,现在想想,原来可怜人竟是自己。
空中一时雷电大作,豆大的雨点子往下狂撒,景宴捂嘴咬着牙,快速往外奔去,一时间被雨水浇透,脸上滑下的水珠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下午鸣凤司上报,在江州发现了莲玉,景宴立刻带着柳言初快马加鞭去了江州。
离江州越近,路上见到大包小包的百姓越多,他们背着行礼,垂头丧气,脸上满是流离失所的失意。景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时间心乱如麻。
到了夏阳,满目疮痍的城更是化作一柄利剑,直直刺向他。
路上坑坑洼洼,到处躺着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东西,就像是把这座城拆掉成部件又不负责任地重新拼凑。鼻尖始终萦绕这一股淤泥味,感觉自己像是河滩上搁浅的鱼虾。
天灾无情,致使人家庭破碎,家园不再。水利兴国,接下来必然得好好建设。
景宴先到找到莲玉的当铺去询问详情,只听得掌柜说是一豆蔻身量的女子,他便令县官张榜。这下苏过云的画像满天飞,多到把曲家都吓了一大跳。
温映还在城隍庙里呆着,身体不见好也不见坏,苏过云和沈慈盘算着把她背到医馆去,让大夫看看。
三人刚出门,便看到贴着的画像。
“急寻福来当铺女子,画像如下。”苏过云看着画像,皱着眉疑惑道:“这人不会是我吧?”
温映睁开眼,只见图上画的像普通眼普通脸,只除了发饰与昨日的苏过云一致,其余没有一丝共同点。
沈慈看看画像,又转头看看苏过云,沉吟道:“还是你比较好看。”
苏过云回以礼貌一笑:“谢谢你的敷衍。”
接着三人一行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到医馆,出诊的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大夫,他探上温映的脉,只几息功夫,脸色骤变。
脉搏跳动如此微弱,怕是不久于人世。他对着三位摇了摇头。
“我开点药,无法根治,但还是可以拖一拖。”老大夫开出一张方子。
沈慈似是不相信,受父亲的影响,在他眼里,医者除了不自医以外仿若是万能的,父亲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位患者,故看到老大夫的诊断时,一时难以相信。
他拍着桌案立起来问:“为什么根治不了,是你不敢医还是不想医?”
老大夫见这少年如此急躁,一只手轻捋胡须,一手递给他一颗牛黄解毒丸,温和道:“年轻人还是火气大啊,吃点降降火。”
沈慈别过头不受。
“陈年宿疾,以前底子养得还不错,能撑到现在已是不容易。”老大夫看向温映,“丫头,你自己知道的吧?”
温映费力睁开眼,对上温和的目光,虚弱点头:“我知道的,没办法。”
沈慈震惊:“我不信。”
苏过云没有说话,但眼里也盛满了不相信,这个妹妹还是个小孩子,若说是陈年宿疾,那可不直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直到抓完药离开这里,两人还未走出刚才的震惊。沈慈又回转头,不甘心问了最后一句:“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大夫花甲之年,行医数载,早已看惯生死,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不过……”老大夫思索了下,“我以前见过一位道医,近日正在此处,你们去看看,或许有收获。”
沈慈与苏过云刚沉入海底的心又浮了上来。
道医住在归德寺,处城中高地,未被洪水祸及。
沈慈背着温映,苏过云在一旁拿着东西,一步一步踏上归德寺的台阶。树影婆娑,钟声阵阵。进了观里,经由小沙弥指引,三人来到殿中。
“你说这位道士怎会住在寺庙?”苏过云好奇道。
“都是方外之人,自然有共通之处。”温映醒了一会儿,顺口答道。
“好一个方外之人。”一个青衣道士走了进来,趿着鞋子,手里拿着葫芦,隐隐往外散发酒味,向三位招手,“青山。”
其身后跟着一位手持念珠的僧人,“贫僧净空。”
沈慈心里直犯嘀咕,僧人倒是有僧人样,但这道士不修边幅,看起来就不像做早晚功的道士。
青山为温映诊过脉后,细细思索一番,说道:“起起伏伏的脉象,这几天给她喝过什么?
沈慈和苏过云将之前的药方递给青山看,青山看后摇头,说:“这些都是普通治疗发热的药物,我是说别的。”
“师兄!”殿外有人高呼,打断了青山的话,“言初来看你了!”
那人急匆匆行来,直直往青山怀里奔。
“怎么越老越小了。”青山把他推开,眼里泛着嫌弃:“别整这些客套的了,说罢,有什么要帮忙的?”
柳言初着急忙慌的,也没注意看四周的人,直言道:“师兄,你对沉眠有什么看法?”
青山微皱眉,怎么又是沉眠?沉眠不是世间罕见并价值千金的毒药?怎么搞得好像随处都有卖得似的。他指了指旁边的人,说道:“你问问他?”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沈慈见到青山指向自己的手,吓了一跳,他心想难不成是那碗黑药汤,结结巴巴试探道:“青……青禾、苦蒿、荠草?”
“怪不得……”青山眼前一亮,嘴里呢喃,“你不错,有天赋。”
柳言初沉思不语。
沈慈挠挠头,第一次收到表扬,还怪不习惯的,他摆出了从没有过的、连他爹都没有见过的好学态度,问:“那可以根治吗?”
“倒是有一物可以根治,《广物志》有记载,春华可治沉眠,传说在极北之地有,也有人说在极西,”青山转着手里的酒壶,“不过从来没人找到过。劝你们不要报太大希望。”
沈慈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杯冷水,热情来不及下撤,凝在脸上与失望一半一半。
青山见他灰心,便接着说道:“你这个方子不错,可以继续钻研……”
旁边静立的柳言初想通了其中药理,一拍桌案:“是啊,从来没试过这样配药!”
啪一声震起了温映,她睁开眼见到柳言初,以为是幻觉,唤道:“柳太医……”
柳言初这才注意到温映,惊呼:“温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啊……”
他切上温映的脉,又转头宝藏一样看着沈慈问:“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沈慈被整得一愣一愣,他弱弱开口:“你,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拜也应该拜青山道人吧……”
旁边青山被逗得哈哈大笑,他摸着沈慈的头道:“跟着我风餐露宿,还是跟我师弟走吧,做我师侄我一样可以教你。”
柳言初也不气,在旁边等着沈慈的答复,和刚来时着急忙慌的他判若两人。
年少的沈慈觉得好像走自己父亲的路也不是不行,于是接受了这个摆在面前的选择。
柳言初收下了沈慈做弟子。当即带着几人一起去城中寻景宴。
当时乍然见到景宴,温映以为景宴会责备自己,会安慰自己,但他却一言不发,望着自己的眼里有很多她读不懂的神情,于是年少的两人之前氛围一直古怪。
直到这次景宴从南疆回来。
而年少的苏过云带着温映押的玉换来的钱,走上自己的路,从此世上再无苏过云,只有苏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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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苦瓜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