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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灭
初秋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进玻璃病房的通风窗。沈默坐在窗边的软椅上,手里攥着那串串着太阳珠的玻璃链,指尖反复摩挲着蓝玻璃珠的裂痕——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像在确认那些星星和太阳都还在。
窗外的银杏开始泛黄,祁临说再过几天,就带他去院子里捡银杏叶,夹在小树送他的太阳画里。沈默信了,甚至偷偷在心里数着日子,想象着银杏叶落在画纸上的样子,像给太阳围了圈金色的边。
“沈哥,该吃药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笑着递过水杯和药片,“祁医生今天去给实习生讲课了,说晚点过来陪你吃饭。”
沈默点头,接过药片咽下去。药是祁临亲自调的,剂量减了很多,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也很少再想起地下室的铁链声。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真的像祁临说的那样,快要变成能发光的星星了——因为有祁临这颗太阳在身边。
护士收拾治疗车时,随口提了句:“今天新来的实习生可崇拜祁医生了,说他放弃秩序局的工作,专门守着你,是医学界的‘深情典范’呢。”
沈默的嘴角弯了弯,没说话,只是把玻璃链攥得更紧了些。他也觉得祁临是深情的,是真的爱他的,不然怎么会为了他辞职,为了他守着这个玻璃病房,为了他把所有的耐心都耗在这里。
直到下午三点,祁临还没回来。沈默有些坐不住,起身走到玻璃墙边,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望——办公室的窗户开着,能看到祁临的身影,身边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实习生,气氛很热闹。
他本来想等祁临过来,却无意间听到了飘过来的对话。
“祁老师,您真的打算一辈子守着沈患者吗?”是个年轻实习生的声音,带着好奇,“我们都觉得您对他……好像不止医生对患者的感情。”
办公室里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祁临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冰锥,直直扎进沈默的耳朵里:“别多想,我只是在完成任务。当年把他关进来,就是为了控制他的病情,防止他再出现暴力倾向。辞职也是为了方便长期监护,毕竟他的病史特殊,放出去太危险。”
“可您明明说过……爱他啊?”另一个实习生小声问。
祁临笑了,笑声里带着种沈默从未听过的冷漠:“那是治疗手段。他缺爱,缺安全感,说‘爱他’能让他配合治疗,能更快稳定病情。等他彻底不会再伤人了,我会把他转到普通病房,到时候……”
后面的话,沈默没再听下去。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窗外的银杏叶、办公室的窗户、手里的玻璃链,所有东西都在扭曲,像当年地下室里晃荡的铁链影子。
“治疗手段……”他喃喃自语,指尖的玻璃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蓝玻璃珠、紫玻璃珠、太阳珠滚了一地,透明的太阳珠撞在墙角,碎成了几片,像他刚才还在憧憬的未来。
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假的。所有的陪伴都是任务。所有的“我爱你”,都是为了控制他的手段。
他想起祁临蹲在床边,说“我在意你,我也爱你”;想起祁临把太阳珠串在链上,说“像我陪着你一样”;想起祁临握着他的手,说“你会成为太阳”——那些话,那些画面,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骗子……都是骗子……”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十年前在地下室的感觉又回来了——喉咙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声音;身体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些被他压下去的黑暗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带着张彪的笑,带着哥哥的血,带着小树倒下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祁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玻璃病房的方向。当他看到蹲在地上发抖的沈默时,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推开实习生,朝着病房跑过来。
“沈默!”他的声音带着慌乱,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好几圈才打开门,“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默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碎掉的太阳珠,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祁临想扶他起来,却被他猛地推开——沈默的力气很大,祁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别碰我!”沈默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这个骗子!你说的爱我,都是假的!你只是想控制我,只是想完成你的任务!你跟张彪一样,都是坏人!都是骗子!”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抓起地上的玻璃珠碎片,朝着祁临扔过去。碎片擦过祁临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可祁临没有躲,只是看着他,眼里满是愧疚和慌乱:“沈默,你冷静点!我承认我一开始是为了控制病情,可后来……后来我是真的爱你!我辞职不是为了任务,是为了你!”
“别骗我了!”沈默的吼声里带着哭腔,“我再也不会信你了!你说的话,都是假的!我的星星是假的,太阳是假的,爱也是假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他突然冲向玻璃墙,用头狠狠撞了上去。“砰”的一声闷响,玻璃墙震了震,沈默的额头渗出了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玻璃珠碎片上,像朵丑陋的血花。
“沈默!”祁临疯了一样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回来,“别伤害自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怎么样都好,别伤害自己!”
沈默在他怀里挣扎,像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指甲抠进祁临的后背,留下一道道血痕:“放开我!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被你控制!我要去找哥哥,去找小树!他们不会骗我,他们不会骗我!”
护士和警卫听到动静跑了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都慌了。祁临对着他们吼:“快拿镇静剂!快!”
护士赶紧拿出针管,准备注射。沈默看到针管,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像看到了当年地下室里的针头:“别碰我!别用针扎我!我没病!我不是疯子!”
可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祁临死死抱着他,不让他再伤害自己。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沈默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祁临的脸,看着他脸上的血痕,看着他眼里的愧疚,突然笑了,笑得很疯癫:“祁临,你看,我又变成疯子了……你满意了?你完成任务了?”
镇静剂的药效很快发作,沈默的身体软了下来,靠在祁临的怀里,意识渐渐模糊。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玻璃链,蓝玻璃珠和紫玻璃珠还在,只有太阳珠碎了,像那颗曾经照亮他的太阳,彻底灭了。
“哥……小树……”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错了……我不该信他……我不该相信光……”
祁临抱着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沈默的头发上,带着滚烫的温度:“沈默,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骗你……我是真的爱你……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沈默已经听不到了。他陷入了深度昏迷,像掉进了没有底的黑暗里,再也看不到光。
接下来的几天,沈默一直没有醒。他躺在病床上,像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只有监护仪的嘀嗒声证明他还活着。祁临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手里攥着那串碎了太阳珠的玻璃链,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话,说他的愧疚,说他的后悔,说他是真的爱他,可沈默始终没有回应。
医生说,沈默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导致病情急剧恶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就算醒了,也会回到最开始的状态,甚至更糟——封闭自己,害怕所有人,活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
祁临没有放弃。他每天给沈默擦身、喂饭、读小树的画,给他讲他们一起去过的东南亚,一起晒过的太阳,一起说过的话。他把碎掉的太阳珠捡起来,用胶水一点点粘好,串回玻璃链上,放在沈默的枕边,像在守护一个破碎的承诺。
“沈默,你醒过来好不好?”他坐在床边,握着沈默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哀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用谎言骗你,我不该把爱当成治疗手段。我辞职不是为了任务,是为了你;我守着你不是为了控制,是因为我爱你。你醒过来,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只要你醒过来,怎么样都好。”
可沈默还是没有醒。他的眼皮紧闭着,像在拒绝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拒绝那个曾经给过他光,又亲手熄灭了光的人。
玻璃病房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沈默的心里。窗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像给大地铺了层金色的地毯,可再也没有人会陪着沈默去捡,去夹在画里,去憧憬未来。
祁临看着沈默苍白的脸,看着他枕边那串粘好的玻璃链,突然明白,有些谎言,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愈合;有些光,一旦熄灭,就再也无法重新点亮。
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沈默,是在帮他恢复,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把沈默推向更深黑暗的人。他用“爱”做诱饵,把沈默骗进了温柔的牢笼,最后却亲手告诉沈默,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比张彪更残忍,因为张彪给的是直接的伤害,而他给的,是希望之后的绝望。
监护仪的嘀嗒声在病房里回荡,像在为一段破碎的感情,为一颗彻底熄灭的星星,为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敲打着悲伤的节拍。祁临握着沈默的手,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落下的银杏叶,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玻璃病房里了——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愧疚,是为了赎罪,为了守护这个被他亲手摧毁的,曾经有过光的灵魂。
而沈默,或许会永远睡下去,在没有谎言,没有伤害,有哥哥和小树,有真正星星的梦里,再也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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