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天公不作美，厚重的乌云渐渐出现在城市上空，沉甸甸的，随时都会倾泻而下。风带着潮湿的凉意，整个世界的光线都被吞噬了大半，提前进.入了黑夜般的黯淡。成舟走到门边，按亮了店内的顶灯，光线驱散了店内的黑暗，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下班时间到了，他站在门口，望着外面那酝酿着暴雨的天色，眉头紧锁，他没带伞，也并不想买一把，打车吗？但还是会被淋到，再等等看？

　　但老天爷似乎执意要与他作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势愈来愈大，成舟的心，如同这阴沉的天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与他交接班的同事并不算熟稔，成舟几次目光扫过对方放在柜台下的折叠伞，嘴唇翕动，那句“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却像鱼刺般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实在不擅长向不熟悉的人交流，害怕被拒绝的尴尬。

　　“成舟？”同事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好心问道，“你没带伞吗，要不我借你？”他指了指自己的伞。

　　成舟回过神，脸上瞬间浮起一丝被看穿的窘迫，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啊，不用了，那个……我……”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个体面的借口，“有人来接我了,他很快就到。”

　　同事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哦，那就好。”

　　“有人来接”的谎言像一层薄冰，在现实的压力下摇摇欲坠，成舟硬着头皮站起身，走向门口，外面，偌大的雨滴飘落，重重打在门上，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一头扎进这渐密的雨幕中。

　　“哗啦——”便利店的门被打开。

　　一阵裹挟着湿气的热风灌了进来，成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眼望去。

　　只见顾青川站在门口，衣服有点湿，他一手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伞面上雨水正汇成小溪流下，他额前的碎发湿哒哒地贴在额角，裤脚湿透了，紧紧地裹在小腿上，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目光却精准地锁定了成舟。

　　看到成舟还在店里，顾青川那双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里面满是了庆幸：“太好了，阿舟你还没走。”他语速飞快，带着点急切，“我刚回去拿了伞，还怕你先走了，我送你回去吧。”说完，他重新撑开伞，站在门外屋檐下，微微侧身，为成舟让出了空间，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成舟看着眼前站在风雨中的男人，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走进了那宽广的伞面下，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某个片段奇异地重叠了。

　　那是在大学时，也是一个这样猝不及防的雨天，把自习室里的人困住，纷纷打着电话求救。成舟的室友那段时间正因为要向心仪的女生表白而陷入巨大的焦虑，整天在宿舍唉声叹气，闹得整个宿舍都不得安宁，成舟忍不住和成毅抱怨了几句。

　　成毅听完，只是笑笑：“毕竟是人生大事，宽容点啦，阿舟。”

　　成舟当时还是有些不理解这种近乎失控的情绪，他难得地主动问成毅：“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成毅当时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望向窗外密密的雨帘：“阿舟，我又没谈过恋爱，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不过，我想，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会觉得那个人与众不同吧，只要有他在，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欣喜。”

　　成舟皱着眉，摇了摇头，他并不懂这种感受，成毅又说：“可能等你遇到的那天，就自然而然地懂了。”

　　成舟嗤之以鼻，语气斩钉截铁：“呵，遇不到的，放心吧。”

　　“话说得太满，小心打脸。”成毅笑着调侃。

　　“懒得理你。”成舟转移了话题，“你呢？你有吗？”

　　成毅的笑容淡了些，目光重新投向书本，声音很轻：“有啊。”

　　“谁啊？”

　　成毅摇了摇头，不愿说，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把深蓝色的格子伞。

　　“走吧，幸好我有带伞的习惯。”成毅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两人收拾好书本，伞不大，靠得很近，都能感受到彼此手臂传来的温度，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发出“噼啪”的声响，成舟看着雨水砸在浅浅的水坑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他不禁想着，自己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吗？会像室友那样为了表白寝食难安吗？他想不出来。

　　“阿舟，”成毅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朦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想什么？”

　　成舟说：“在想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会喜欢我。”

　　“是吗？”成毅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深，“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才会得到你的青睐。
　　……

　　回忆缓缓退去，时间仿佛一个轮回，再次将他置于相似的雨幕之下，但一切都不同了，他身边站着的是那个他想不出来的，喜欢他的人。

　　雨，比记忆中那场要大得多，倾盆而下，砸在顾青川撑起的黑色大伞上，发出近乎轰鸣的声响，仿佛要把伞骨都砸穿。

　　成舟能感觉到，自己没怎么能淋到雨，顾青川几乎是将伞面大幅度地向他这边倾斜，将他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伞的保护之下，另一只手臂虚虚地环在成舟的身后，隔绝了侧面可能被风刮进来的雨丝，而他自己的大半个肩膀，则完全暴露在倾泻而下的雨水中。

　　在这喧嚣的雨幕中，在这狭窄而安全的空间里，成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陌生的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尖。

　　他好像还挺喜欢他的，这个认知，犹如一杆长枪，刺穿了成舟心里的城墙。

　　一路沉默，只有雨声和踩在水洼里的“啪嗒”声，顾青川没有开口，只是护着他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车子仍停在一如往常的位置，距离便利店门口有十几米远，顾青川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成舟钻了进去，但饶是有顾青川这个人肉盾牌的全程保护，他衣服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一大片，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看向刚刚坐进驾驶座的顾青川，他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完全湿透，水珠沿着他的侧脸不断滑落，深灰色的T恤湿得颜色深了好几度，紧紧包裹着他健硕的上身，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裤子也紧贴在腿上。

　　成舟的目光扫过车后座，放着几条米白色毛巾，他倾身过去，伸长手臂将那条毛巾拿了过来，递给顾青川。

　　顾青川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接过毛巾，胡乱地在头上脸上擦了几下，湿漉漉的发丝被揉得更乱了。

　　“你……”成舟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斟酌着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哑，“你没必要这么做。”他的意思是，没必要对他这么好。

　　顾青川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他转过头，看向成舟，湿漉漉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带着点傻气。

　　“我自愿的，阿舟。”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穿透了车外的雨声，“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阿舟。”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发出的单调声响，“阿舟，别和我绝交，好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心翼翼却又异常认真。

　　他深深地望着成舟的眼睛，那双被雨水洗过的眸子，此刻如同深邃的夜空，里面清晰地映着成舟有些苍白的脸：“阿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只图你这个人。”

　　成舟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一连串直白、热烈、破釜沉舟的话语，重重敲打在成舟的心上，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给出回应。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向后靠进座椅里，偏过头，将脸转向车窗的方向，窗外是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世界，他假装睡着了，以这样笨拙的方式逃避，他需要时间。

　　被人如此热烈而执着地喜欢着，这种感觉，挺不赖的。

　　车子在暴雨中平稳地行驶，车厢内只剩下雨刮器和引擎的嗡鸣，以及两人的呼吸声，顾青川专注地开车，但成舟能感觉到他等待的焦灼。

　　终于，熟悉的街景在模糊的雨幕中出现，车子缓缓停在楼下。

　　车子停稳，成舟解开安全带，伸手推开车门，当他指尖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那一刻，一只异常有力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成舟身体一僵，被迫停下了动作。

　　“阿舟。”顾青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给我个回复吧。”
　　“就算是罪不可恕的犯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苦涩的自嘲，无比执着，“也有死刑和死缓之分，你总得给我个判法。”

　　成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不敢回头，不敢看顾青川此刻的表情。脑子里无数个声音在争吵，他理不清，剪不断。

　　他终于说出口：“我当时说的是，如果让我发现你的别有所图，我们就别再做朋友，但……这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不算我发现，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但我们都冷静点吧，我需要想想。”
　　“我控制不了你，你想怎么做，随你。”

　　最后一句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顾青川耳边。

　　那只紧握着成舟的手，松开了力道，成舟猛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道口，急促而狼狈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

　　车门敞开着，风夹杂着雨水灌入车厢，顾青川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驾驶座上，几秒钟后，那张被雨水冲刷过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难以置信，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味世上最甜蜜的糖果。
　　“他说，随我……”

　　巨大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忐忑和不安，他就那样坐在灌满风雨的车里，一个人傻笑了很久很久，浑然不觉。

　　成舟一路冲回自己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发出“咚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失控的梦境，完全超出了控制。

　　他冲进卫生间，拧开花洒，洗了个热水澡，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试图将那些翻腾的情绪也一并冲走。

　　洗完澡，换上柔软的睡衣，成舟才感觉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掌控感，他疲惫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放空，脑子里依旧像一团乱麻。

　　“喵呜”一声软糯的猫叫打破了寂静，希望轻盈地跳上床，走到成舟胸口，然后毫不客气地整个趴了下来，暖乎乎的一团，压得成舟闷哼一声，被迫从放空状态回神，不得不直起身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希望抱进怀里，手指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皮毛，希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希望，”成舟低声呢喃，像是在问猫，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我喜欢顾青川吗？”

　　怀里的希望并不能理解他说的话，只是蹭了蹭他的手臂，继续打着小呼噜，没有人能回答他，希望不能，他自己也不能。

　　成舟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过来。解锁，屏幕亮起，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点开了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顾青川的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很久，他想到了微信的一个功能，可以窥见对方生活的一面。

　　成舟点开了顾青川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时间显示就在几分钟前：
　　【AAA宠物收容川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笑][大笑][大笑]

　　成舟几乎能想象到顾青川那副傻笑又嘚瑟的模样，有些可爱。

　　下面的评论很热闹：
　　【AAA宠物治疗哲哥】：？你脑子被门夹了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AAA宠物治疗哲哥】：没有啊，[呲牙]你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吗？
　　【AAA遗体清理霜哥】：？大哥，你自己看看外面这雨多大，你管这叫天气好？
　　【叫我女王殿下】：老大遇到什么好事了？恭喜啊！[鼓掌]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叫我女王殿下】：小翎真聪明，给你发个红包
　　【东方不败】：老大，我也想要红包，不是，什么好事啊？等等，我还是想要红包[可怜][可怜]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东方不败】：行，给你也发一个

　　成舟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继续向下滑动屏幕，翻看顾青川以前的朋友圈，大部分是些日常琐事，但在这些日常的照片里，他每张都能看到自己。

　　有时是一个模糊的的侧影，有时是发呆的后脑勺，有时甚至是几个文字。

　　再往前翻，是一条在慈云市的朋友圈：
　　【AAA宠物收容川哥】：来慈云市玩了，久闻慈云寺大名，今日得见真容，不虚此行哈【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AAA宠物治疗哲哥】：怎么跑出去玩了？我找你你还说工作室忙得走不开？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AAA宠物治疗哲哥】：谁说的，我没说啊
　　【AAA宠物治疗哲哥】回复【AAA宠物收容川哥】：呵，我信你个鬼
　　【AAA遗体清理霜哥】：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啊，真不够兄弟
　　【叫我女王殿下】：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慈云寺专门去的，有猫腻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叫我女王殿下】：温小翎你这么会分析，要不要考虑转行去做侦探？[微笑][微笑]
　　【叫我女王殿下】回复【AAA宠物收容川哥】：老大我错了，我啥也没说，嘤嘤嘤[委屈][委屈]
　　【东方不败】：老大可以给我也求一个吗？听说慈云寺很灵啊
　　【AAA宠物收容川哥】回复【东方不败】：不行，一个人一次只能求一个

　　成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记得，顾青川补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来自慈云寺的平安符，继续向下滑动，是一条发布于6月1日凌晨1点的动态，没有配图，只有一段文字：
　　【AAA宠物收容川哥】：今天遇见了一只小猫咪，可爱，好想养

　　6月1日的凌晨，正是他遇见希望的那天，也是他们相遇的那天，他们的联系因希望而起。

　　成舟抱起希望，用自己的额头蹭着希望的身子，他们……是有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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