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2月6日早晨6:23，林衔月被连续震动的手机惊醒。

　　窗外天色仍暗，唯有东边天际泛着蟹壳青的微光。

　　她眯着眼划开屏幕，锁屏上叠着三条未读消息：

　　阮听枝的聊天框里是张高糊照片，画面里周昭阳正举着三串糖葫芦挤在人群里。

　　背景是"新春庙会"被挤得歪斜的横幅，并配文「你要是再不来糖葫芦就要被抢光了！！」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下一条是沈槐序的语音，点开后传来庙会喧嚣的背景音和对方一贯冷静的声线："零枫伊已经吃了六个糖画，建议你带消食片。"

　　最下方是冷枫忆的消息，不过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北门石狮处，七点。」

　　没有标点，没有表情，就连头像旁的"已读"回执都显得冷冰冰的。

　　林衔月掀开被子时，发现书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辣条，包装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庙会交换物资」字迹锋利得能划破纸面，显然是某人深夜来过。

　　窗外的寒气扑在脸上，她咬着辣条推开窗，看见楼下路灯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冷枫忆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围巾松松垮垮绕在颈间，手里拎着的豆浆正冒着白气。

　　感应灯昏黄的光晕染在她发梢，像是给黑发镀了层金边。

　　"不是说七点？"林衔月趴在窗台往下喊。

　　冷枫忆抬头，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表情："怕某人赖床。"

　　她举起豆浆，塑料杯外凝结的水珠簌簌落在雪地上，"三分钟。"

　　林衔月关窗时，发现窗棂上结的霜不知何时化成了水，正沿着玻璃缓缓滑下，像道透明的泪痕。

　　七点四十三分，北门石狮旁已挤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林衔月刚挤过卖糖炒栗子的摊子，羽绒服后背就被人潮的热气蒸出一层薄汗。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冷枫忆不知何时绕到她的身侧，黑色的手套隔着衣袖传来冰凉的触感。

　　"看路。"她松开手，指了指前方。

　　三米开外，白语梦正举着条近半米长的糖龙，金灿灿的糖丝在晨光中几乎透明。

　　"第八个了！"她得意地转动手腕，龙须扫过白语梦的丸子头，"老刘头说这可是今年最..."

　　"幼稚。"林祎翻了个白眼转身，却撞上棉花糖摊鼓风机的气流。

　　粉色的糖丝"噗"地糊了她满脸，睫毛上挂着蛛网般的糖絮。

　　白语梦笑得手抖，糖龙"咔嚓"断成两截。

　　"赔钱！"林祎抓起雪团砸过去。

　　林枫妍蹲在套圈摊前，鼻尖几乎贴到奖品陈列台。

　　最远那排的玻璃瓶辣椒酱红得刺眼，标签上手写着"死神辣度·请谨慎尝试"。

　　她抬头看见林衔月，眼睛倏地亮起来："这摊主说套中红瓶的至今不超过三个！"

　　冷枫忆突然从羽绒服口袋掏出个东西递来——
　　一杯豆浆，塑料杯外凝满水珠，吸管口还沾着片没化开的糖霜。

　　"拿着，"她目光扫过林衔月被辣条染红的指尖，"解辣。"

　　远处爆米花机"嘭"地炸响，惊飞一群屋檐下的麻雀。

　　金色的玉米粒如烟花般迸溅，落在积着薄雪的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金。

　　上午九点十七分，套圈摊前已经围了三层看热闹的人。

　　林衔月半蹲在红线外，塑料圈在指尖转了两圈，突然手腕一甩——

　　一圈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却在即将碰到辣椒酱瓶时被一阵横风吹偏，"当啷"一声撞上旁边的陶瓷存钱罐。

　　"力度差12%，角度偏移5度。"

　　沈槐序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侧，手机摄像头对准场地，"建议考虑空气阻力。"

　　白语梦嚼着麦芽糖含混不清地喊："要不要我借你点运气？"

　　结果被林祎踹了一脚："闭嘴，玄学干扰科学！"

　　林衔月第三次尝试时，塑料圈擦着辣椒酱瓶口弹开。

　　摊主大叔笑呵呵地捡回圈："小姑娘，这瓶'死神辣'上周泼翻过，辣哭过三个大小伙子呢。"

　　"让开。"

　　冷枫忆突然抽走最后两个圈。

　　她并没有蹲下，就那样直立在晨光里。

　　黑色羽绒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灰毛衣，围巾末梢垂在红线边缘微微晃动。

　　第一个圈飞出去时，周昭阳刚挤进人群，头发上还粘着糖葫芦的糖渣。

　　塑料圈在辣椒酱瓶上方悬停半秒，"咔"地套住瓶颈。

　　"卧槽！"零枫伊的糖画掉在地上。

　　冷枫忆把第二个圈抛给林衔月："补你的。"

　　圈入手冰凉，带着某人掌心的温度。

　　林衔月眯眼瞄准，这次塑料圈稳稳箍住瓶身，与冷枫忆那个圈形成完美的十字交叠。

　　"恭喜二位！"摊主举起辣椒酱，玻璃瓶在阳光下红得像凝固的血，"要不要现在尝尝？"

　　林衔月刚拧开盖子，辛辣气息就刺得周围人集体后退。

　　冷枫忆却突然伸手，食指蘸了点酱汁送入口中——

　　她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有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

　　"......还行。"她哑着嗓子说，睫毛飞快地眨了两下。

　　白语梦突然举起手机："家人们快看！冷枫忆耳朵红了！"

　　照片里，晨光穿过辣椒酱瓶，在冷枫忆侧脸投下血钻般的光斑。

　　林衔月突然抓过辣椒酱，在所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里舔了口瓶盖："确实还行。"

　　她辣得舌尖发麻，却看见冷枫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比庙会的灯笼还要亮。

　　傍晚五点零八分，庙会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

　　林衔月站在巷口的古槐树下，脚边堆着战利品：半包凉掉的糖炒栗子、两瓶"死神辣"辣椒酱、一根断成三截的糖龙。

　　暮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尽头是冷枫忆蹲在石阶上的轮廓——

　　她正用树枝在雪地上划着什么，围巾垂落的流苏扫过积雪，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这时林衔月的手机震动，阮听枝发来十几条未读消息。

　　最新的一条是一张模糊的合照：「明天东门舞狮，敢不敢比谁醒得早？」

　　照片里零枫伊对着镜头比耶，背景是白语梦揪着林祎的耳朵往套圈摊拖。

　　林衔月正要回复，一颗栗子突然滚到脚边。

　　她抬头，冷枫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个油纸包。

　　"给。"她递过来的动作有些生硬，油纸里露出半截琥珀色的东西——

　　是一根完好的糖画，形状不是龙也不是凤，而是一个小小的音符。

　　"老刘头收摊前现做的。"冷枫忆别过脸，暮色中看不清表情，"......糖浆调稀了。"

　　林衔月接过糖画，指尖蹭到对方手套上的雪粒。

　　糖画的弧度很特别，像极了她大提琴谱上某个反复修改的装饰音。

　　远处最后一批灯笼次第亮起，暖光透过糖画，在她掌心投下蜂蜜色的光斑。

　　"东门舞狮几点开始？"她咬断糖画的一角，甜脆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冷枫忆低头整理围巾，声音闷在羊绒织物里："六点。"顿了顿，"......我带了耳塞。"

　　庙会尽头传来收摊的吆喝声。

　　卖辣椒酱的大叔推着车经过，车轱辘碾过积雪，留下两道蜿蜒的痕，像五线谱上未写完的休止符。

　　林衔月突然把剩下的半根糖画塞回冷枫忆手里："明天换这个。"

　　油纸窸窣展开，里面躺着根红艳艳的辣椒糖——

　　用糖浆裹着真正的干辣椒，阳光下能看见辣椒籽的轮廓。

　　冷枫忆的睫毛颤了颤，暮色中，她极轻地"啧"了一声，却把糖揣进了口袋。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子。

　　林衔月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第十一块缺了个角，像被谁故意凿掉的音符。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去——

　　冷枫忆刚才蹲过的雪地上，树枝划出的痕迹依稀可辨：

　　那是串简谱，开头几个音符赫然是《美国四重奏》的旋律。

　　夜风卷着碎雪掠过，很快将那些痕迹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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