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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脊岭
最可怕的,是他常以极恶揣测人性,却发现那些恶毒的想法都是对的——朝臣是真的想拢权;高位者是真的以为草菅人命;官场是真的可以吃人;权钱比得上一切。
这些阴暗的面貌无不昭示着:你看啊,人性本恶。
大宗师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间,千疮百孔,腐烂生根,他可以在这里享受,却难逃本心:救得了吗?护得住吗?
正是因为绝望,所以李太白才自堕神格为谪仙人,却还是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
他温柔的样子让影子婆挲。太阳像半熟的蛋黄,把光淌出来。
沈期难得煮了一壶很难喝的茶。茶水又苦又涩,归鱼羡皱着眉。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看得怪委屈的。
沈期从身后拿出两个柿子给她:“请你吃柿子,不难受了好不好?”此乃良月,小盈为吉。归鱼羡破涕为笑,声音润润的:“怎么……还有,不是都被师兄和师伯带走了吗?”
“嗯?”沈期歪了下头,而后解释,“ 藏起来没给你师伯的。好歹留了两个,特别甜。”归鱼羡被逗笑,长长的抑扬顿挫地“啊”了一声表示了解。
沈期走近,归鱼羡伸出两只手,掌心朝上。沈期往她左手放了一个柿子,说:“事事如意。”又把另一个柿子放到她右手的手掌心上,说:“世世如意。”
“柿子给你吃,保佑你事事如意,世世如意。”
她正把右手的柿子皮连着一片撕下来,又没地方扔,左右看了看,手里的果皮没地方放。沈期顺手从她手上拿过,随手一扔扔到柿子树下“落叶归根。”
归鱼羡一口一口吃着柿子,吃得嘴边全是橙红橙红的汁儿。一口吞下去她缓过来,问眼面前的沈期:“为什么要说两遍?”
沈期笑而不语。
是事事顺遂,也要世世顺遂。
这是生而不老,老而不死的神仙对这凡尘俗世的人最真挚的祝福了,世世顺遂,亦可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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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一派,卓尔不群。
终南剑法,融玄极剑法,道家绝学;又有裴旻军法授剑,杀气凝锋。是以刚柔并济破阵如凡,似水缠绵直击要害。剑法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几于道亦几于庸;静中取动,快破长战;能浊以静之徐清,安以久动之徐生,不欲盈,不盈,蔽不故成。
不动则已,动则杀人无痕,锋芒毕露。
这样的剑法需要极好的根骨、韧性、天赋。
李太白学些皮毛,尚且五年,而后转学舞剑;他从十五岁学剑至今,未辍其道。
“你那把剑一旦给了出去,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李太白问得严肃。
沈期把兰桂芳的酒樽和他的轻轻一碰,说:“我也就收这一个徒弟了。”
这是归鱼羡在终南的第三年。三年之约,他要给归鱼羡一个答复。
李太白微微叹口气:“终究是个女儿家。”十八岁,早该嫁作他人妇了。
归鱼羡呆在终南山再多年,学了再多本事,也终究是个女儿家。
沈期端酒的手一紧,没开口说话。
她大概也曾想过,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锦绣一程,喜作新妇。彼时正当好年华,归鱼羡嫁得如意郎,得成连理枝。
簪花青鬓间,堪压盛花颜。放逐碧溪水,倚石惹鱼羡。
老木待新枝,轻鹊踏枝桠。朱弦佳人绝,再得青眼难。
李太白话锋一转,道:“安庆绪要从范阳回来了吧。好多年了,你可要去迎他?”
沈期眼往李太白那处横:“废话。”
李太白笑:“他小时候还跟在你后面学射箭呢,现在骑射一流,安禄山可看重他。”
沈期冷笑:“是看重他,还是看重他能打仗,总归不是把他……算了。”别人家的事不好多说。
李太白举起酒爵,一饮而尽,长袖一摆,不见醉意。反而问他:“还记得安禄山那年管河西粮吗?朝廷命官要回来……”
“师兄要安庆绪做引荐吗?”
李太白挥手:“谁问你这个?多少人说这胡儿有叛心,你瞧着呢?”他问得带了些试探的意味。
沈期神情舒展:“安庆绪不会。”
他话锋一转:“听说前些日子有些人劝谏削安禄山的权,圣人给劝谏的人绑到河东了。”
李太白继续叨叨:“是是是。我瞧着圣人对他的看重,唔,极其信任啊。”
沈期:“安庆绪不会,不代表安禄山不会。圣人口含天宪,让圣人撤旨,痴人说梦!”他的话坦率又犀利。李太白摸了摸鼻子,暗想这话没法接。索性他又问了沈期一遍:“那什么,小鱼儿她……”
沈期抬手覆在自己额头上,闭着眼用右手把喝空的酒樽随便塞到李太白的怀里。他喝酒容易晕,一晕就乏,一乏就懒得讲话。
他不说话,李太白也不打搅。
两个人醉酒之势,一个放浪形骸,一个醉玉颓山。
李太白一杯又一杯喝了不少,圆场似的打趣儿:“哎,你和你那小徒弟,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也就你天天顶着二十岁的脸、二十岁的身子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要是你们家小鱼儿学了终南剑法,你再把你那剑给了她,嗬!妥妥传承啊!到时候你们就是生而不老,长生不老,百岁、千岁了!”
沈期原本紧闭的眼一下睁开,鹰隼似的目光迫得李太白扭过头来。
“……你瞪我干什么!我知道你一个正人君子肯定于不出这种有违伦理纲常的事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呢……”
眼看越说越离谱,沈期没好气:“我谢谢你!”
李太白还是不放心,也有些不理解:“真要给秋塘渡啊?”
“嗯。”他答得笃定。
“有了秋塘渡,她便可担神职——你打算干嘛?沈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期打断他:“不是。”
他只是觉得:我答应了她的事情,不可出尔反尔;再有,人间太多事,我们竭尽所能,难免有些无力。
李太白还是不放心,也有些不理解:“真要给秋塘渡啊?”
“嗯。”他答得笃定。
“有了秋塘渡,她便可担神职——你打算干嘛?沈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期打断他:“不是。”
他只是觉得:我答应了她的事情,不可出尔反尔;再有,人间太多事,我们竭尽所能,难免无力。
他问李太白,问得随意:“师兄,谪仙人,后悔吗?”
李太白哈哈大笑:“荣华富贵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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