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室求贤

　　那晚雨下得大，原是想等雨小些再走，可这一等，却是许久也不见小下来。
　　最后，他们拿了楼里最后一把伞，覃储再也待不住，拉着宋协往府里赶。
　　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也不是没有在烟柳巷厮混过，可现在却总觉得那里的脂粉气捂得慌。
　　还是喜欢宋协屋里那熏香。
　　雨势不隐反增，路上竟有了浅浅的积水。雨滴砸下时，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衣角。
　　覃储“啧”了一声，看着宋协，突然笑了。
　　没等宋协反应过来，覃储突然拉着他跑了起来。
　　朦胧水幕，总也断不下的雨线，他们所行之处绽出花，泛开涟漪，他们正是少年时。
　　很浪漫。
　　清川抹了一把糊了眼睛的雨，翻了个白眼。
　　那天回去后，清川发了两天的烧，覃储心情好的给他放了两天假，只扣了一天半的俸禄。
　　宋协一脸同情地看着覃储拍了拍他的肩。
　　清川说不了话，目光深情地看了覃储，再看向宋协时一脸鄙夷。
　　你懂什么，昭王这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没过两日，有人进府，说过两日敏王路过此处，来拜访昭王。
　　棠绮听了墙角，撇了撇嘴，去寻覃泱去了。
　　棠绮在府里人缘并不好，唯一说得上话的宋先生又总是被覃储缠着，于是自那几日后，她与覃泱的关系愈发近起来。
　　这几日快入夏了，却反常地倒寒，覃泱身子弱，正染了风寒，其实就算是不得病，覃储也并不准她在乱走的，于是每日在屋里闷得慌，正好棠绮满肚子八卦没人听，两个人默契得成了八卦友关系。
　　覃泱正望着那帘子发呆。
　　脑子乱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我来啦！”
　　覃泱被吓了一跳，捏着被角的手一抖。
　　棠绮急急忙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一杯下去，才坐在桌旁理着呼吸。
　　覃泱笑：“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棠绮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本来明天是我生辰，我还想过来找你陪我过生辰，可偏偏有个不知好歹的明天来府里做客。”
　　“先生要是跟着出去见客，我也只能跟着去，这人真是讨厌。”
　　覃泱笑道：“说不定是什么贵客，万一飞来横财呢？”
　　“嘁，”棠绮撇了撇嘴，“敏王算什么贵客，我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烦。”
　　“你是不知道，他就是个纨绔子弟，整天就到处去骚扰女子，借着自己的权势为非作歹。”
　　棠绮吐槽着越来越起劲，并未注意到覃泱越来越白的脸。
　　“再说了，就算有什么横财，也飞不到我头上……”
　　“棠绮。”覃泱突然说道。
　　覃泱突然这样叫她的名，棠绮一愣：“啊？”
　　“我们明日逃吧。”
　　棠绮怔住。
　　覃泱直直地看着她，那双狐狸眼似乎要望进眸底，她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平静：“你不想过生辰吗？”
　　鬼使神差般的，棠绮点了点头。
　　小时候家里穷，她与弟弟生辰只隔一日，于是往往依着弟弟，从未有过自己的生辰。十二岁被卖进覃府，她与府里人关系并不好，数年来，没有过一次生辰。
　　覃泱那双眼上挑，长睫微动，看见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仿若溢了一层淡淡柔光。
　　不过是被罚罢了。
　　哪有和覃泱一道过生辰重要。
　　她轻声说：“明日卯时，我们在会莲池旁会面，到时有人去外采，我将这身衣服脱给你，你明天穿着它，我们混进去。”
　　覃泱点点头。
　　“那你给我找身素些的衣裳吧，”棠绮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低声说，“我就在这换。”
　　覃泱闻言怔了片刻，找了身素青的衣裳。
　　棠绮接过衣服，没等她说话，覃泱已经转过了身。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或许是染了风寒的缘故，覃泱有些昏昏沉沉。
　　平日里棠绮穿的素，此时换了一身衣裳，更衬她柳眉杏眼，俏颜清丽。
　　覃泱有些失神地盯着她，好半晌才说：“好看。”
　　棠绮没被人夸过，被她这一声夸得红到了脖子根，讷讷地不知怎么回答。
　　覃泱站着，脑子有些沉，疲倦地闭了闭眼。
　　她这才想起来，这人染了风寒。
　　“我怎么忘了这事了，你染了风寒，不能再吹风。”
　　“不碍事。”覃泱这话说的有些急，连带着咳嗽起来。
　　等到再抬眼看向棠绮时，却瞥见她眸底一丝复杂情绪。
　　覃泱心一颤，就在以为她要察觉到什么时，棠绮却垂了眼。
　　屋中一片寂静，只听见几声不知名的鸟咿呀叫着，惹人心烦。
　　覃泱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好半晌，棠绮抬眼看她，眼里雾蒙蒙，柔柔了一层水光，她声音有些哑，带着撒娇的意味：“我能叫你覃姐姐吗？”
　　覃泱呼吸一滞。
　　棠绮太过单纯，哪怕是她漏洞百出，那人也不曾怀疑她半点，只一心一意认为，她是个好人，她对她好。
　　覃泱垂眼，沉默着。
　　过了好半晌，她才向前走了一步。
　　发丝被揉了揉，温热一点点自她掌心传来，覃泱声音温柔：“唤我眉姐姐吧。”
　　棠绮还包着泪，声音有些颤：“为什么？”
　　覃泱沉默片刻，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棠绮离开后，覃泱坐在桌边，盯着那人放在那的糕点，目光愈暗。
　　她到底还利用了棠绮。
　　倘若棠绮对她有所怀疑，或许她还不会这般愧疚，可想起她那双带着泪的眼，便觉得心间一阵空落落，直揪着疼。
　　如若棠绮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覃泱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甜腻的气息自舌尖充满整个口腔，可她却不觉那丝苦涩被掩下去，反倒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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