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2016年，9月28，高一上学期刚开学不久。

　　桑城的风比家乡北城柔和，沈簇就在潮湿的风息里，一边逃窜着和不知来头的要债人周旋，一边在巷道里和地痞流氓打架。
　　彼时，他所有的打斗毫无章法，只靠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形式得以一席之地。

　　一天中午，他照常躺在学校不远小公园的滑梯上。
　　有一个女生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创口贴。

　　沈簇看过去，女生长发齐刘海，穿着秋季校服。
　　没等他说谢谢，女生就又走回了路对面，挽起了朋友的手缓缓离开。
　　那朋友一边走，一边回了下头。

　　沈簇看清了那人的脸。
　　和昏迷前所看到的那张脸猛然重合。
　　他听见那女生叫她的名字。

　　“方遽尔。你为什么要在学校里迷晕、绑架沈簇。”
　　公安局里，狭小的审讯室内，短发女生坐在凳子上，双手被铐在桌子上。
　　面对警员的询问，方遽尔道“夏南芜逼我做的。”

　　“她是怎么逼迫你的？”
　　“用我的私密照片。”

　　“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
　　“我很害怕照片外流，也知道她是市长的女儿。”

　　“你的迷药是从哪里得到的？”
　　“夏南芜给我的。”

　　“这是你第一次犯案，还是多次？”
　　“第一次。”

　　*
　　“夏南芜，你父亲给你请的律师正在警局，你是否需要单独谈话？”
　　夏南芜的长发垂在椅面上，她微笑着道“不需要。”

　　“你是不是利用私密照片，逼迫方遽尔对沈簇进行绑架。”
　　“是。”

　　“你是不是给方遽尔提供迷药？”
　　“是。”

　　“你的迷药从哪里得到的？”
　　“我家名下的私人医院。”

　　“你手中的私密照片是从哪里得到的？”
　　“别人发给我的。”
　　“谁发给你的？”
　　“蒋南也。”

　　“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给你发这些照片？”
　　“我们彼此有些好感，他喜欢偷拍，我保守他的秘密，也用这些照片作为资本，靠威胁照片里的那些人，巩固我学生会会长的位置。”

　　*
　　“蒋南也，经夏南芜指认，你偷拍他人隐私，并进行传播，以此要挟当事人，并对其进行霸凌。你承认吗？”
　　蒋南也面色苍白，大拇指不断互相按压，嘴唇轻轻蠕动。
　　“我不承认！她污蔑我！”

　　“根据夏南芜手机数据的恢复，给她提供私密照片的账号实名认证是你，绑定手机的实名认证也是你，对此你怎么解释？”
　　“是她伪造的，都是她伪造的！她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在我身上！”

　　警员重拍桌面“蒋南也！证据确凿，现在问你最后一遍！你承不承认夏南芜的指控，以及偷拍传播他人私密照片。”
　　蒋南也颤抖着，脑袋里飞速运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我承认！我承认都是我做的！”

　　啪！警员再次拍响桌面。
　　“你承认！经鉴定，聊天记录内关于方遽尔的私密照片全部为AI合成，根本不是偷拍照片。蒋南也，面对警察，作伪证、提供虚假口供，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审讯室的门来回关闭。时间一点一滴流过。
　　直到警员收到最新的报告单，是一份体检报告单。

　　看着警员眉眼间细微的惊悚与不可思议。
　　相邻两间审讯室里的女生缓缓地笑了。

　　*

　　沈簇睁开眼，就看见学校医务室熟悉的天花板。
　　“怎么样？”秦沨孑的声音响起。
　　“小花！”沈簇转头，看见了一边的鹿佑回和傅天。

　　“我没事。”说着，沈簇坐起身。

　　听到动静，卫生老师和傅关走了过来。
　　卫生老师拔掉沈簇手上的输液针问道“现在有没有呕吐感?”
　　沈簇摇了摇头。
　　“有没有眩晕感？”
　　沈簇摇了摇头。
　　“四肢有没有无力感？”
　　沈簇动了动手脚“有一点。”

　　卫生老师点了点头，一边对着傅关也对着沈簇道“是三.唑仑，但用量很少，及时输液疏通呼吸，没有重大危害。但无力症状会滞留两个小时左右。”

　　几人点了点头。
　　“三.唑仑，是什么毒药？”鹿佑回问道。
　　“毒药这个词不准确，正确来讲是迷药，严格管制第一类精神类药品。但过量依然会导致生命体征下降或消失。”卫生老师回头科普道。

　　“啊！”鹿佑回惊呼。
　　几人面色都有沉重。沈簇却很平静，看着傅关和卫生老师缓缓问道“我吸入的药量很少不是吗？”

　　卫生老师点头“醒来时意识清晰，昏迷时间短，呼吸心跳血压轻微减弱，初步判断主要成分是三.唑仑，用量较少。后续进一步可以抽血化验肝肾功能有无损伤。”

　　傅关适时开口“后续费用由警方暂替嫌疑人承担，最好做一个全身检查。相关嫌疑人目前拘留在警局，警方也会持续进行监护，不要害怕。”

　　沈簇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
　　“全身检查就安排在下午。”秦沨孑开口道。

　　几人看过去，秦沨孑坐在病床旁，面色太显然的颓然。
　　四目相对，沈簇看着秦沨孑眼里的试探与不安。
　　还是点了点头。

　　“天哪太吓人了。”鹿佑回搓着沈簇冰凉的手。

　　“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中，相信24小时内会给你一个结果。”傅关缓缓道“事发后，方点老师说明关于联系你的监护人等事，由她跟你交涉。”

　　“嗯，我知道了。”沈簇点头。

　　看了眼医务室的挂表，正是第二节课大课间的时间。
　　沈簇左右看了看，三个人各有各的愁相。
　　他叹了口气调笑道“我最近都要变成睡美人了。”

　　“事发太突然太危险了。”傅天挠着下巴“这可是在学校里，这事一出，学校里少不了人心惶惶。而且这种管制药品，真的出现意外你怎么办！？”
　　“是啊！最近接连三番的晕倒太吓人了小花，你可得好好的啊。”鹿佑回应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秦沨孑道，他双手抓着沈簇身上的被子“明明知道很多人企图伤害你，明明.....”明明知道你的身体千疮百孔，明明下定决心保护你，结果..结果......

　　“不是你的错。秦沨孑。”沈簇说着，食指点了点秦沨孑的脑门。
　　“这是意外，是所有偶然的结果，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也没有柔弱到需要人无时无刻保护才可以。”

　　“唉，是了兄弟。的确我们把小花交给你，然后你没有保护住他。但是你现在自责有什么用？让我们安慰你？没有必要。”傅天坐在一边抱着双臂“从早上到现在你都是这副样子，别丢Alpha的脸。”

　　鹿佑回拿出贵死人的法国巧克力塞到沈簇嘴里，一边咂舌傅天的扎心语录，一边又站在娘家人立场上点头。
　　“小花，你这脖子后面是临时标记？你分化好了吗？就能临时标记了？”鹿佑回揭了揭沈簇抑制贴的一角。
　　“这要是出现什么差错怎么办？你不能由着他来，要是哪天还没毕业他要终生标记你怎么办！？”

　　沈簇歪了歪脑袋“终生标记怎么了？”
　　鹿佑回捶胸顿足“小花啊！终生标记！那和临时标记不一样！！一旦被终生标记，Omega就离不开Alpha了！！到时候秦沨孑又变心了你怎么办！？”
　　沈簇听着下意识道“终生标记也可以洗掉。”

　　“我的小花，那有几个成功的啊！！！只有千分之三的概率能活着走下手术台！”

　　沈簇一愣。
　　妈妈就洗掉了。记忆中，妈妈的手术后遗症确实很严重。
　　但沈簇依然难以置信，千分之三的存活率，妈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走上手术台的？

　　“不会的。”秦沨孑才握住了沈簇手，放在两旁，用体温烘着。
　　他微红的眼底，在发丝下，沈簇的指缝间，凝重深沉，锋芒毕露，或许是光线的不同，沈簇貌似感觉秦沨孑最中央的瞳仁扩大，他的倒影仿佛被琥珀一寸寸密不透风封存变成化石，紧紧渗透。
　　“我永远不会变心。”秦沨孑内心的不安还在振聋发聩的发酵。
　　查到底。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手段。

　　*
　　“夏南芜，你聊天记录中方遽尔的私密照片，鉴定为AI合成伪造。对此你是否知情？”
　　“我知道。”

　　“蒋南也对聊天记录中的照片毫不知情，手机卡也在半个月前丢失。我们经过追踪，发现这张丢失已久的手机卡，和你的手机卡，在前天晚上，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址，是你家。对此我们合理怀疑，聊天记录为你自导自演，你是否承认。”
　　“我承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栽赃吗？”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们还原蒋南也实名下删除的所有数据。”

　　*
　　“方遽尔，再问你一次，你是第一次犯案还是多次使用迷药，迷晕其他学生！”
　　“犯案是第一次。使用迷药是多次。”

　　“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属于翻供，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有区别。这次是在沈簇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将他迷晕。其他人都是主动吸入迷药。”

　　“其他人是哪些人，有多少人？蒋南也是其中之一吗？”
　　“桑城一中高一到高三，28个男生Alpha，4个女生Alpha，总共32人。蒋南也是其中之一，也是第一个。”

　　“他们为什么要主动吸入迷药?”
　　方遽尔轻蔑地笑了，眼睛里的恨意喷涌而出“寻求刺激，方便拍照，效仿迷.奸体会犯罪边缘的乐趣。”

　　“你将他们迷晕后，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塞进行李箱带到夏南芜的地下室，夏南芜会给他们做手术。”

　　*
　　“是她们逼我的！”蒋南也做完了体检，再次回到座位上时，体面从容不再，脸上羞愧灰败，涕泗横流。

　　初忌在审讯室单向玻璃后，看着手里的体检报告单，一时悚然。
　　【桑城中心医院检查报告单 检查人：蒋南也负责医生：何寂然】
　　【检查人腺体正常，激素无偏增或减弱】
　　【血压正常，血液检测无异常】
　　......
　　【生.殖.器异常：两侧睾.丸缺失，无影响正常排尿、勃.起】
　　【皮下手术创口2厘米，人为摘除】

　　“她们把我迷晕，对我做这种残忍的事！还拍了照片，逼迫我把其他人带去，然后接着对他们做这种事,不然就把我的照片发出去！我是Alpha，我是一个Alpha，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她们逼我的！”

　　啪！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初忌站着，将一厚叠复印件甩在桌子上。
　　“撒谎！经过数据还原，在2016年8月20日，你就已经开始偷拍女生裙底、男生隐私部位。你实名认证的手机号下，直接开通、辅助开通的设备、账号，一共56个。所有设备里的视频一共三万四千条，图片近四十万！截至夏南芜方遽尔摘除你的生.殖.器2017年10月4日前，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图片视频！”
　　“蒋南也！你所涉及的偷拍、威胁、霸凌、强迫.性.骚.扰，传播私密照片等等，数罪并罚！多次翻供更是罪加一等！”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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