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意

　　“啊——”

　　季云意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瞳孔紧缩，脑中全是梦中那恐怖的画面。

　　守夜的白桃听到动静，端着烛灯赶了过来，便看到女子满头大汗，一脸惊恐的模样。

　　“娘子，你怎么了？”她面带忧色想要上前。

　　季云意闻言蓦地转头看向她，面带惊惶，大声喊道：“别——别过来！”

　　白桃似是被她吓到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季云意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才缓和着语气道：“我无事。”

　　“你下去吧。”

　　白桃闻言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退了下去。

　　又是一日，季云意用完晚膳，向希夷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希公子，我在此处已待了将近十日，不知明日可否出府转转？”

　　这几日季云意尽管晚上偷偷出门，但是她白日乖乖待在屋中，因此和希夷的关系还说得上融洽。

　　季云意看向对面脸色柔和的男子，脑中不由想起昨夜那具吐血的尸体以及梦中他残忍嗜血的模样，脸色顿时一白，好在她及时低下头去，未让对方察觉。

　　希夷听完季云意的言语后，本还在斟酌，谁知那女子看了他一会儿就垂下了头，看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心下一软，不由开口：“季娘子想去何处？”

　　季云意眸光微闪，温声道：“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去处，只要出府转转即可。”

　　“可。”

　　“届时希某陪你一起。”

　　季云意倏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但是面上仍是乖巧应道：“是。”
　　男子点了头，照旧坐了会儿才出去。

　　季云意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还带着一抹惧意。

　　想到这名男子从她这里用完晚膳出去，就会去那座点灯的院中杀人，她身上不由泛起一阵寒意。

　　自己莫名其妙被关押在这里，再联想到昨夜梦里的场景，她就觉得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因此她必须趁着这个希公子还好说话的情况下，找机会逃离此地。

　　翌日出门时，青杏给她戴上了厚厚的帷帽。

　　季云意一路由青杏和白桃两人扶着走出府门，一直到上马车，她都未能将帷帽摘下来过半分。

　　她只能隐隐察觉到自己走过的路正如她深夜探路时走过的路线，只是路过那处挂着红灯笼的院门后，再继续往前走上几十步，穿过两道门，便到了府门口。

　　季云意暗暗记下了路线。

　　扶着丫鬟的手上到马车坐下后，丫鬟退了出去，季云意安静地坐着，马车不久便动了起来。

　　她坐得端正，头上的帷帽也未曾放下，根本看不到此时车厢的场景，但是她可以察觉到车中不止她一人。

　　希夷见她坐得乖巧，心中一动，出声道：“这是在车中，季娘子可以摘下帷帽了。”

　　季云意闻言身子一僵，没想到他竟真的和她一起出门。

　　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慢慢伸手将面前的纱掀起，由左至右摘掉了帷帽。

　　抬眼，她就瞧见男子面色柔和地看着自己，季云意微微垂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之后他们去了成衣铺，季云意意图更衣时趁机跑掉，但是男子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他让两个丫鬟紧紧地跟着她，寸步不离。

　　季云意只好打消这个计划，接下来她又提议去浮云阁喝茶，男子沉默一瞬也应允了。

　　到了浮云阁，下马车时男子先下，季云意看着手边的帷帽迟疑半晌，随后突然掀开车帘。

　　于是，茶馆二楼的客人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素面朝天的美人眼神懵懂地看着四周人群，似乎是许久没有出门眼中有着浓浓的兴趣，而车外的男子突然脸色暗沉，他一把拉下了车帘，遮住了女子的娇颜，人也随之钻进了车内。

　　似乎是丈夫带妻子出来游玩却不喜妻子抛头露面一般，此种事情司空见怪，路人皆是看过就忘，唯独女子的美貌让人惊叹不已。

　　车内，一片死寂。

　　希夷的脸色沉得滴水，季云意缩在一旁不敢动弹。

　　她知道自己此举肯定触怒了男子，但是她必须这样做。

　　与其等着不知哪一天到来的死期，不如奋力一搏，给自己制造一线生机。

　　希望夏芷烟的人此时刚好在附近，季云意暗暗祈祷着。

　　一边是对生的渴求，一边要提防面色阴沉仿佛随时都会发作的阴诡男人，她此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突然，男子阴鸷的视线扫了过来，恰与季云意的视线正正对上。

　　季云意心中一突，眼神慌乱避开，身子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车内一角，避无可避。

　　男子视线沉沉地看向她，眼中有着愤怒、困惑以及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许久，正当季云意以为男子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只听到一句冷冰冰的嘶哑嗓音响起。

　　“回府。”

　　话音刚落马车便随之而动。

　　将军府书房。

　　“他没有看错？”夏芷烟一脸急迫地问道。

　　江渊面色沉静：“那名探子拿着画像再三确认过了，就是季小姐无疑。”

　　“那他们后来去了何处？可有打听出那名男子是谁？”

　　得到确认，夏芷烟立马连珠泡似的发问起来。

　　夏邦的脸色也浮现出期待之色。

　　江渊顿了顿，说道：“探子跟着马车一路去到了明华街，马车最后进了一个名为希府的宅子。”

　　夏邦神情肃穆，沉吟起来。

　　明华街如今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地段，许多新晋官员便将宅子买在了那里。

　　“你还没说那里住着的是谁呢？”夏芷烟脸色有些焦急，早一步知道那是谁，便能早一步将人救出来。

　　江渊头一次迟疑起来。

　　夏邦有些疑惑，道：“怎么？难道是个大人物？”

　　难不成是什么王公贵族？

　　江渊沉声答道：“属下打听到那里住着的是当朝国师希夷道长。”

　　夏邦的面色一下子沉凝起来。

　　夏芷烟不明所以：“国师？他为什么要抓走云意？”

　　江渊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他的人顺带打听了下国师的来历，发现国师与季小姐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面，谁也不知道国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芷烟眼神坚定起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一定要将云意救出来。”

　　“父亲，你快派人去吧。”

　　夏邦眉头紧皱，闻言没有说话。

　　“父亲？”

　　“烟儿，这事恐怕有些棘手。”夏邦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棘手什么？他公然掳走了良家女子，我们去报官，让官府去把人找出来不就行了。”夏芷烟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夏邦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国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且他为人阴险狡诈，没有确凿证据，官府怎么敢轻易进他府中抓人呢？”

　　“那......那该怎么办？”夏芷烟一脸担忧，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提议道，“不如我们直接带人闯进去将云意救出来吧？”

　　“就怕我们前一脚进了国师府，下一秒他们就把人藏起来了。如此我们还要被国师反咬一口说我们私闯民宅。”江渊肃声道。

　　夏芷烟烦闷道：“这么麻烦，那就是不能明着来了？”

　　夏邦沉着脸点了点头：“这样吧，江渊，你去身手最好的侍卫召集出来，提前做好计划，摸清国师府布局，趁天黑蒙上脸闯进府里抢人，务必一击即中。”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

　　回到希府后，希夷直接消失了踪影。

　　季云意被两个服侍丫鬟带回到院中，一路心怀忐忑，生怕突然有小厮出现将她拖走。

　　这种心情持续到晚膳时间。

　　季云意等了许久，希夷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出现和她一起用晚膳。

　　她心中松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会不会因为自己今日的行为导致杀身之祸提前吧。

　　脑中闪过前一晚的噩梦，她不由抖了抖身子。

　　尽管她心中忧心忡忡，但一切按部就班，季云意如常梳洗后准备入睡之时，房间突然被从外面一把推开。

　　阴凉的风瞬间吹了进来，季云意抬眼，就看到门口那个脸色黑沉的男子。

　　她心中一慌，根本来不及动作，那男子便大踏步而来。

　　眼神偏执，气势汹汹。

　　季云意急忙站起身想寻个庇护之所，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男子一把掐住了脖子。

　　“为什么？你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男子声音嘶哑，发出低吼，像是一头被惹怒的恶兽。

　　季云意被迫抬头，撞进男子发红的眼中，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抬手挣扎，但是男子力气太大，她无法撼动分毫。

　　“你为什么想着离开我？为什么？！”

　　他面容狰狞，手上的力道也不断收紧。

　　季云意小脸憋得通红，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双手不断拍打着男子的手臂。

　　可是男子犹如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我不知道他也跟了过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此时的话季云意已经有些听不懂了，谁跟了过来？

　　“对不起......”

　　男子面色沉痛忧伤，似乎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往事中，季云意听着他自言自语了许久。

　　突然，她看到希夷诡异地笑了起来，面色十分激动兴奋。

　　“......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报了仇，那老鬼已经死了，呵呵......”

　　“呵呵呵呵......”

　　许是他笑得太过用力，脸上的皮开始抖动，起初看起来还很正常，可是很快，季云意发现了异常。

　　男子明明还在笑，眼中甚至都泛出了泪光，可是他面中的皮却不动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时，她看到希夷的脸掉了下来——

　　此一幕太过诡异，季云意甚至都来不及看掉下的脸背后是什么模样，便因为巨大的惊骇吓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就在她还未搞清楚状态的时候，男子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醒了？”

　　季云意听完瞬间就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恐惧惊悚的情绪一下子攥住了她的大脑，她腾地坐直身子缩到了床角。

　　黑暗中她只听到男子轻笑的声音，随后“呲”的一声，一盏烛灯亮起，希夷的身影显露出来。

　　他坐在桌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因而让他看起来更加的阴冷沉郁。

　　想起那张掉下来的人皮，季云意瞳孔猛缩，紧紧地盯着男子，生怕他突然现出鲜血淋漓的面孔来。

　　“你很像一个人。”男子再次开口，看着烛灯，目光深远。

　　见他徒手捻去了烛灯上的一截黑芯，季云意瞪大了双眼，感觉自己的指尖似被灼了一下，疼得发紧。

　　希夷没有看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不光长相像，神态也像。”

　　同样的琉璃色的眸子，望着人时不掺一丝杂质，面对危险时，也是这般紧缩成一团，只知道紧盯着人看，像一只还未长出爪牙的幼猫。

　　希夷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师傅让我下山去寻合适的药童......我是在一处脏乱的巷子口看到她的，她是那么的瘦小，脸还没有一个包子大，但是她的眼睛却又大得惊人，身旁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似乎是他的哥哥，他们正在乞讨。”

　　“我从他们跟前走过去，那小女孩便一直盯着我，脸上有我看得懂的急切的期盼，我没有停下，而是躲在一处角落悄悄盯着他俩......很快，机会便来了。”

　　“几个穿着同样破烂的乞儿们晃悠了过来，他们看到了男孩面前破碗里的几个铜板，便一哄而上抢了就跑，男孩气急追了上去，独留下小女孩待在原处。我等他们走远了，才走了出来，骗她说我是她哥哥的朋友，可以带她去吃好吃的。”

　　“小女孩实在天真，信了我的话，乖乖地跟着我走了。我带她去吃了两个大肉包子，她吃得欢快，丝毫没注意到我带她出了城，上了山，天黑以后，她还傻傻地问我‘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到她削瘦的下巴，全身心信赖我的模样时，我一时鬼迷心窍将她藏到了一个山洞里。”

　　“......回去之后，不出意外师傅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可是他没有杀了我，毕竟我是他得力的帮手，第二天我便给他带回了一个满意的药童。那小女孩乖乖听我话待在山洞中，我每日给她送去食物，她好像把我当成了她的哥哥，每天哥哥长哥哥短，脸上也更加圆润了。”

　　说到这里，希夷面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自得之色。

　　“我本来想把她养胖点再献给那个老不死，可是养着养着我便不忍心了......后来官兵抓得越来越严，我连续好几天都没抓到药童回来，师傅大发雷霆，差点将我丢进了药桶，最后他给我两天期限，若是还寻不到，便要把我扔进蛇窟，饲养他的爱蛇。”

　　“我害怕极了，但是不敢跑，因为老不死给我下了药，一旬没有吃到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我有想过若是第二天还是寻不到便将小女孩献出去，但是幸好我找到了，我将他带去给老不死的时候，老不死的却笑眯眯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人选，我听完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立马跑到药房中......”

　　“她还那么小，眼睛闭得紧紧的，被我养得好不容易有些白嫩的皮肤浸在那黑乎乎的药水中，逐渐发紫......”

　　希夷的脸再度扭曲起来，他紧紧闭了闭眼，才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我那日没回去，小女孩出来寻我，恰被采药的老不死发现带了回去，泡在了药桶中......我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不死一日日地往那桶中丢入各种毒草，小女孩痛得惊叫的面孔，我甚至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直到她快死的那一刻，我才忍不住出现，小女孩本是痛得皱眉，看到我时眼中却万分惊喜，她说‘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季云意看到男子倏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眼中是肆意漫延的怒火。

　　“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我要让那老不死的去死！”

　　“几个月后，我成功了！”希夷骤然看向了季云意，眼中带着兴奋，神态癫狂，“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季云意被他看得悚然一惊，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我将他手脚绑住，也扔进了那个药桶里，然后加入他最爱的各种毒草......那老不死生生熬了一个月才死透。”希夷眼中露出一丝惊奇。

　　季云意皱着眉头听完，眼中有对老药师的憎恶，更多的是对小女孩的同情。

　　“就因为我长得像那小女孩，所以你要囚禁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