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童话I

　　亲临大海，我隐隐约约想起了死神。

　　海水将我淹没。

　　吉尔提嘶吼着喊出我的名字。

　　海水淹没了我的视线。

　　“咕哝——”吉尔提跟着我一跃而下。

　　我徒然瞪大了眼睛，我只是想找到罗芙，对，我很讨厌吉尔提，可我没想过要她死。
　　或者说，我希望她好好活着。
　　我也没救了。

　　回去——快回去——
　　不要！快回去！你会死的！

　　我无助着在气泡中扑腾，挣扎，声音渗过空气壁，消匿于水中，吉尔提背着那不甚刺眼，甚至可以说得上柔和的正午阳光，向我游来。
　　明明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越往下，光线越昏暗。
　　被掩盖的记忆刺破大脑，呼啸而来，我额头上不停地冒出豆大的汗珠。
　　吉尔提……心神……斧头……神塔。

　　我想起来了！

　　睁眼的那一瞬间，世界即将塌陷入永夜，吉尔提只剩下那条粉色新裙轮廓在海水中漂浮，依稀可见。
　　我扭头冲死神道：“带上她！快！”

　　一道金属光芒从眼前划过。
　　我稳稳接住了吉尔提。她湿透了，不时地咳嗽，呛出海水。

　　神域，我将她安置在第八层后离开了，我不知道她是否醒来，刻意避开了有关她所有的言论，继续周而复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对不起她。我没有做好可以真正远离家庭的觉悟，从骨子里来说，我无比自私，而我终于厌弃了这样的自己。

　　我不敢再回去见父母，也不敢见她。

　　一位使徒蹑手蹑脚溜到我跟前，谄媚道：“大人，这是本月收的租，您请查看。”

　　“什么？”我迟疑地皱眉，他恭敬地端着一枚玻璃瓶，里面盛满了星空，亮晶晶的。
　　我拿起仔细端详着，不知星空，还有星云，薄雾，和彩虹。
　　好美，我感慨着。

　　突然，一张脸破云而出，夺一声撞在了玻璃壁上，云雾四散，那张脸上满是怨恨与不甘，泣血的面庞与周遭背景撕裂开来。

　　我本就心神不定，经此一吓，玻璃瓶竟脱了手，直直掉下！

　　不过千分之一秒时间，使徒当即跪趴，用整个身体接住了那玻璃瓶！

　　我下意识捂住心口，好险。

　　“我的大人呐，”使徒快要哭出来了，“刚刚可……哎呦，您没事，我们可要受老罪了！”

　　“给我。”我命令道。

　　使徒明显还后怕着，可我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这一次，我稳稳地接住了玻璃瓶。
　　血人还在叫嚣，但肉眼可见的，它正在消散，化出烟云，与旁边的星空慢慢融合在一起，直至不见。

　　“这是……灵魂？”我不太确定。

　　使徒连忙解释道：“对，您只有月初回来过几天，那会还不到交租的点，这不，您一回来，我便带来了。”

　　我知道，人若要使用神刻的能力就要燃烧灵魂，灵魂成灰，便是死期，难道近期有大量使徒使用了神刻？可不是已经平定了神塔，为什么会收集灵魂？

　　那使徒见我盯着玻璃瓶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大人，您刚回来，灵魂还没稳定，有很多事情不记得是正常的，这量瓶是死神给我们的指标，每个月需要交够一整瓶才能继续在神塔生活，您这些年出门太频繁，死神已经有些不满意了。”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助死神平定了神塔，按照人类社会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社会，这里欣欣向荣，人类怎么可能需要交付灵魂才能活下去？
　　我原本想如此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死神，凭什么好吃好喝地养一群羊？

　　大脑又一阵刺痛，我痛苦地捂住太阳穴，眼前天翻地转起来。
　　使徒见我如此，叹了口气，旋即又恭顺地笑起来：“您刚回，可能会感到有些头晕，前几次也是如此，好好休息就没事了，量瓶我放这了，您记得带给死神哈。”

　　“滚。”

　　他一溜烟到了门口，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一定要记得呢！”

　　我一把蒙上被子，一闭眼便陷入沉睡。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是刽子手。

　　我取人性命，接受贿赂，误判死刑，无恶不作。
　　世人痛恨我，唾骂我，诅咒我。
　　可我不理解，我明明是为了他们好。
　　好在我有姐姐，她总是会温柔地煲一份羊汤等我回来。可这一天，我没能等到回家。
　　似乎因果轮回，恶有恶报，我撒血于刑场。

　　我惊醒出一身冷汗，想起了一切。

　　过去的三年中，更像是我于死神的一场赌约。

　　他为我提供庇佑，我助他平定神塔。
　　但条约有一款是，各层主神每月上交的灵魂总量不能变，只多不少，如有减料，祂便让我们一起付出代价。

　　可使徒们不懂，只认为我是是剥削者，是死神的分身。我不想解释，懒得多废口舌。

　　那段日子于我而言是每日都是极夜，终日不见阳光。

　　我想逃避，所以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精神的乌托邦。
　　通俗点来讲就是，我疯了，还疯得很冷静。

　　他们虽怕我惧我厌我恨我，却也要听命于我，毕竟他们的生活在我的带领下确实得到了改善。

　　只是我十分在意死神的隐瞒。
　　祂如果提前告诉我，活人看不见灵魂，那我一定不会回家。

　　也许。
　　我不确定。

　　吉尔提被重新卷入神塔。
　　我可以一股脑地将此时归咎于死神，以免遭受愧疚悔恨的折磨。

　　至于罗芙，她本就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在我重回神域的一瞬间，归位了，我能感觉到身体里暖融融的，那是一部分的我在温暖着我，正如这三年一样。
　　我愣愣地坐在床边，复盘着这一切。
　　可是，吉尔提，该怎么办呢？

　　想不出来，不愿意去想，我头痛欲裂。

　　正在这时，轻轻两声叩门声响起。
　　“吱呀——”门开了。

　　我闻声望去。
　　是吉尔提。

　　她捏紧了裙摆，局促地看着我。

　　两相对望无一言。

　　我抹一把脸，才道：“你醒了？”

　　吉尔提不说话。

　　“过来坐吧，站着累。”我看着她蠕动过来，有些好笑，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现在这样倒像是她。
　　又沉默了一会。
　　我两同时开了口。

　　“对不起。”
　　“对不起，”吉尔提愣住了，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道歉，但见我没有说话，她继续道：“卢森西，是我，把你推下海里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遇到这一切。”

　　我苦笑着：“但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依然在家里。”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加戏剧化的事情吗？一小时前我还是会因父母的偏爱而生气嫉妒的孩子，而现在，我如梦初醒，再次失去了一切。
　　“你为什么……”我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吉尔提一愣：“因为父母更加偏爱你吧，毕竟我是捡来的。”
　　她看着我痴愣的表情，欲哭无泪：“这算什么，因果好轮回？”

　　“我会把你弄出去。”我穿好衣服，准备去找死神洽谈。

　　吉尔提拉住我衣袖一角，急道：“你怎么办？”

　　我沉默一瞬，挣脱开来。

　　第九层变化甚大，岩浆被熄灭，沙漠上长出了茂密的绿植，死神提取出了更多的来自未来的物品，有些我能看懂，比如建筑，风车，还有更多的我看不懂的物体。
　　层层叠叠的公路悬架，泛着金属光芒的建筑鳞次栉比，金属块在天空移动。

　　这里不像神域，更像未来。
　　未来原来长这样。

　　我找到死神。祂站在最高的建筑的顶楼，俯瞰着这一切，祂面前是死神之眼，正转放着现世万象。

　　“你来了。”

　　我单刀直入话题：“我要送吉尔提回去，有什么代价？”

　　“现在不行。”

　　“什么？”我皱眉，“难道放任她在神塔交租吗？”

　　“罢了，她可以享有豁免权。”

　　“……谢谢。”

　　“卢森西，代价是，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需要献祭灵魂。”

　　“多少？”

　　“尽可能少。”
　　死神说完这句话后消散成了黑雾。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死神之眼。后者缓缓关闭转放，一颗大眼珠子滴溜看着我。我靠近它，心道：“如果可以用死神之眼传送物品，那是否也可以用它传送人，或者神呢？斧头最开始的反叛便是来自于死神不肯交出死神之眼。”

　　我这么想着，双手缓缓靠近死神之眼。
　　眼珠随着我移动，仅离我触碰上距离一厘米时，一股巨大的引力狠狠地将我吸了进去。

　　我看到了未来。

　　这里长出了参天雨林，眼镜蛇盘绕大树蜿蜒而上，小鹿跳跃其间，而后猛虎环伺，野兔打洞，棕熊捕鱼，云豹，灰狼两厢对峙，蜜蜂采蜜，螳螂捕蝉，蚂蚁搬家，天空万里无云，下一秒，场景快速拉伸，变化，加速，我停留在一片城市废墟中，蒙雾大雨，灰喜鹊在屋檐躲雨，青蛙捕食点水蜻蜓，土拔鼠黄鼠狼在雨幕下生死追击，一切生机勃勃。

　　可唯独没有人类的踪影。

　　紧接着，我被巨力再一次拉扯，场景变换到了深海，沙漠，丘陵和雪山。
　　同样的，生物多样性在这个世界中空前发展，独独少了人类。

　　我惊魂不定。

　　最后一次，我来到了太空。
　　眼前是碧蓝的地球，她在黑色幕布下熠熠生辉，焕发着生机与美丽，我看的入了迷。

　　下一刻，一颗陨石从余光中杀出，直直地撞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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