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门外突然出现的这位女医生——钟林玲女士，燕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妇科主任医师兼医学院教授，是燕北誉满杏林的妇科专家。

　　三十余年的行医生涯，她早已习惯了在面对一切复杂、紧急的病案时都能镇定如常。

　　今晚，她原本是每周例行一次的轮班查房，却在临近傍晚时，被警局送来的一宗特殊案件打断了节奏。六名年轻女子被紧急送往急诊，其中两人是孕妇，一人甚至刚刚生产不久，身心状况都极为糟糕。

　　妇科和产科抽得出空的医生几乎全员上阵，钟林玲和同事们忙得不可开交，逐一给送来的人做了身体检查，等所有急诊的工作结束，她又顺带着完成了原本安排好的病房查房，几乎一圈走下来，脚步没停过。

　　知道是市局那边送人来的，她还留了个心眼，空隙间观察了一圈，却没看到源野在场。
　　等最后一份病历记录签完，她才松了口气，想着赶紧回办公室喝口水歇一歇。

　　谁知推门一看，差点没把她自己吓一跳。
　　办公室的灯亮着，里面竟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儿子源野，正半弯着腰，手还停在门把手上，像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另一个陌生男人身材高大，冷峻中带点压迫感，此刻却僵硬地站在门旁，明显也没料到会有人推门进来。

　　三双眼睛在空气里撞个正着，静默了一瞬。

　　钟林玲先是怔住，随即视线在两人拉着的手之间扫了一眼，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挑眉，声音里带了几分打趣的惊呼：
　　“……儿子？”

　　源野一激灵，赶紧松开了霍霁霄的手，直起身，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妈。”

　　钟林玲不急着回应儿子，倒是眼含深意地瞥向儿子身边的男人，“这位是……”

　　旁边的霍霁霄此时也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朝钟林玲客气地颔首：“阿姨好，我是霍霁霄，源野的同事。”

　　“哦，同事啊……”她声音打了个转，“你们在我办公室里干嘛呢？在我办公室里开小会？”

　　还真让说中了……
　　他们确实是为了开会进的办公室。

　　源野挠挠后脑勺：“紧急情况嘛……”
　　看着源野那副心虚的模样，霍霁霄好心地补充道：“临时需要个安静的地方，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嗔怒瞪了一眼儿子，钟林玲用手里的工作平板作势挡开源野，从两人中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来院里也不在群里发个消息，一声不吭偷偷进我办公室。自己交代，怎么进来的？”

　　源野老老实实回答：“在群里看到你说今晚要值班九点半才下班，我想着能借用一下办公室，正好要跟同事还有唐局开个临时视频会议。”

　　源家一家四口有个群，名字叫“群英荟萃之仨博士一本科”，每天热闹得像个小型广场，消息几乎从早到晚连绵不断，像是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和互相报备不完的行程。

　　事实证明，只要人和人之间想要联系上对方，就一定能在百忙之中挤出一丝空闲来打几个字，是否能联系得上这件事情从来都取决于人的态度。

　　源野几乎不需要打电话，就能随时知道爸爸妈妈姐姐的状态，哪怕只是晚上，他也能看到钟林玲女士发的“今晚可能九点半才能查房结束”的消息，然后才有了借办公室开会的计划。

　　至于门……他神色微窘，“我赌你没锁门，还真让我猜对了。”

　　钟林玲：“……”
　　这确实是她的疏忽了。

　　霍霁霄知趣地向源野投去一个“在外面等你”的眼神，顺势推门离开，把空间留给母子俩。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林玲和源野。

　　“我听说今天送来的人里，有一个是下午的时候在抓人现场生产的，接生的还是个警察，不会就是你吧？”

　　源野望天：“是我。”

　　对这个回答完全不意外，钟林玲还颇感欣慰，趁机调侃自家儿子：“不错啊，我都不知道我儿子还有这本事呢。”

　　源野狗腿样：“家里有个妇科大拿的老妈，耳濡目染。”

　　“少来，”钟林玲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泡水，“你老实说，真是同事？”

　　源野没想到老妈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点点头十分真诚地回答：“真是同事。”

　　霍霁霄自报名号的时候，钟林玲就觉得这个名字听着非常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转念想起，第一次听到霍霁霄这个名字，应该是在源野大学毕业几天，搬回家住之后——

　　那天，源野拖着行李箱回到家，脸上没有毕业后即将出门去旅行的兴奋神情，反而皱着眉头，满脸的烦躁。

　　当晚，钟林玲在客厅里听见儿子从房间里传来一声喊：“下地狱吧，霍霁霄！”

　　她愣了一下，心里好奇霍霁霄是谁？

　　不过没多久她就把这个名字忘在了脑后，因为自那以后源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

　　意识到自家老妈眼神里那点若有若无的打量，源野敏锐地觉察到，她大概已经顺着某种“发散性思维”联想去了。

　　源野接着补充道：“我们现在是很纯洁的同事关系。”

　　然而知子莫若母，强调得过头，反而显得越描越黑。

　　“哦，现在啊。”
　　“……”

　　好笑地看着源野窘迫的样子，钟林玲动作悠闲地又抿了一口枸杞泡水，才像是想起来自己是个母亲，是该关心关心儿子了。

　　“最近工作很忙吗？没受伤吧？”

　　“有个案子挺棘手的，是忙了点，但是没受伤。”

　　钟林玲眼睛一眯，上下打量源野，“真的没受伤？”

　　“……”
　　逃不过自家老妈的火眼金睛，只好老实交代：“就破了点儿皮，没有严重的开放性伤口。”

　　“内伤也能死人的。”

　　“……”
　　能给自己儿子说点吉利话不。
　　源野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掀起衣摆，把受伤的部位展示出来：“后腰被石头撞了一下，上过药了。”

　　确定没有大碍后，钟林玲才皱着眉顺手给源野换药，一边还不赞同地说道：“下次受伤了别自己憋着不说，好歹家里还有俩医生，多少能照顾着点。”

　　“妈，你是妇科医生也就罢了，可姐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也是医生，你这话要让你姐听到了，看她不揍你……行了，你自己一个人住，也不要忘了按时换药。”钟林玲边说着边将消毒用品收拾好。

　　“妈，你下班了吗？我顺道送你回家吧。”

　　“你这腰伤还开车？”
　　“……打车。”

　　冲着单身狗儿子翻了个白眼：“哦哟，谁要你送啊，我老公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下班。”
　　“……”

　　等源野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没想到霍霁霄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你怎么还没走？”源野有些意外。

　　霍霁霄站起身：“送你回家。”

　　源野下意识摇头：“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霍霁霄不急不躁：“路上和你说一下案子。”

　　“……”
　　源野感觉自己被拿捏了，今天一天语塞的次数比去年一年都多。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脚步声在墙壁间来回回荡，甚至还能听见办公室里钟林玲和老源打电话的声音，源野没再推辞，只好跟着霍霁霄一起出了大楼。

　　等上了车，他心里还暗暗准备着，想着霍霁霄八成会把案子翻出来分析一番，两人在回家的路上再把线索理一理。

　　可车子发动后，车厢里却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车窗上偶尔闪过的霓虹灯光，霍霁霄握着方向盘，既不急着开口，也没有任何要闲聊的意思。

　　源野坐在副驾驶，等了五分钟，对方没开口。

　　又等了一阵，导航上距离目的地只剩下不到三分钟的距离了，发现对方依旧沉默。

　　源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你不是要和我说案子吗？”

　　霍霁霄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个案子到这里，已经算是阶段性结束了。”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和发现要和我说。”源野的语气里有些不愉快，像是感觉自己被耍了一般。

　　车子停在抵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霍霁霄转头看向源野，车窗外的红色灯光照在他的脸侧，源野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霍霁霄低沉的嗓音接着道：“后续更深入的调查，还需要时间，我会和公安部的同事对接好，外省市的协查也会跟进。必要的话，我会牵头成立专案调查组。”

　　源野一时没接话。

　　明明这些安排合情合理，他也清楚霍霁霄是站在专业角度为后续侦破工作做规划，可听在耳朵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不像是自己被摘出去了，更像是自己被人无声无息地笼罩起来。

　　他下意识动了动肩膀，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视线飘到车窗外。

　　绿灯了，车重新启动。

　　街灯一盏盏往后退，他盯得发呆。

　　“……挺周全的。”他开口，语气淡淡的，带点含糊。

　　沉默在车厢里拉长，源野忍不住伸手去按下了一点车窗，凉风灌进来，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霍霁霄的目光在前方，但余光始终没离开过副驾驶的位置。

　　两人就这样在诡异的沉默里度过了剩下的三分钟，直到车子稳稳停在源野家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等驾驶座的人回应，源野径直推开车门下车，可还没等他完全跨出去，身后的人忽然喊了他一声。

　　“源野。”

　　源野回过头：“嗯？”

　　“明天我会回一趟公安部。”

　　“我知道，你开会的时候就跟唐局说过了，不用再重复告诉我，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不用这样。”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听出那点赌气的意味，果然，对面的人眼神微微一怔。

　　源野心里一紧，急忙补充道：“我是说……你是作为专家来我们局的，我们是平级的，你要做什么和唐局汇报就行了，不必跟我说。”

　　霍霁霄静静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辨认他话里的真实想法，沉默片刻，他才慢慢开口：“后面两天，我可能都不会去局里。但毕竟我的工位还在你旁边，不论怎样，我还是想要和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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