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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
“滴——滴——滴——”
闻昭于昏沉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他揉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还没缓过劲手就被握住了。
贺松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问他有没有摔痛。
男人留着半长的头发,眼尾略微垂下来,嘴角扬出很浅的弧度。这张漂亮的脸同记忆中父亲的模样重合,而此刻,他正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背,检查有没有伤口。
酸涩感似蒸腾的雾,闻昭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恍惚发现身周的景色如此熟悉——是他小时候的家。
不是孤儿院,是他真正的家。
有庭院,有石榴树,有他喜欢的秋千……还有爱他的父亲。
闻昭握住贺松年的手臂,天边赤红的云彩被风吹动,停在他的眼尾:“我找了你,很久。”
贺松年莞尔一笑,将他扶起来,说爸爸现在在超市,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又说超市附近有零食店,这周的零食余额还有剩,想吃的话可以买。
贺松年的爱人是一位很可爱的Omega,总喜欢把零食藏起来,偷吃被爱人发现就撒娇蒙混过关,被孩子发现就诱惑着同流合污。
闻昭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吃什么都可以。”
“那我和爸爸说买点螃蟹,给昭昭做大闸蟹和蟹黄面。”
昭、昭。
好陌生的两个字。
为什么贺松年会叫他昭昭,为什么要买螃蟹,给他做蟹黄面?
临近的两根琴弦交缠在一起,拨动时发出沉闷而无情的声响。不对,出错了,事实不是这样,这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我不是昭昭,我是——”
Alpha一怔,巨大的茫然感化成咸涩的海水,沿着脊柱往上爬,遮挡视线,隔绝氧气,再毫不留情地往下落,将人彻底吞没。
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
“我有名字,我不叫闻昭。”
贺松年的笑容依旧温和:“那你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
天旋地转,各色的光影交织成一片,如漩涡一般往下坠落。闻昭想伸手抓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贺松年,却落了个空,他猛然一颤,听到了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戴着听诊器,轻声询问这位已经昏迷一周的病人。
少年Alpha眼睫颤了颤:“我叫……闻昭。”
下一秒,他看到了病房外的闻觉,眼里噙着泪,像即将碎掉的玻璃娃娃。
原来宋时安说得是真的,闻觉真的会哭。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闻昭指尖不明显地颤了颤——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掉那份麻辣烫,有没有发现藏在茉莉花里的咖喱,有没有发现他所担心的弟弟其实才是糖果屋里的邪恶巫婆。
来找闻觉道歉的那天,闻昭收到了Finn的信息,内容很短:三天后晚十点,珊瑚港,汽车影院。
没有任何其他字符,只是通知。
珊瑚港一趟,是福是祸,恐怕执棋者也不清楚。
Finn在赌,在不顾后果地下注。
世上从来不缺疯狂的人,聚在一起就是烈火遇上烈火,嚣张的火舌针锋相对地咬紧对方,大胆朝前涌,侵蚀之气没过树根,爬上山坡,烧毁一整片森林。
Finn不需要不听话的盟友,闻昭也不想做被拿捏的棋子,这是最后一次,利用“闻昭”的身份,任他摆布的最后一次。
Alpha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在不经意间让闻觉看到珊瑚港的麻辣烫,主动问他要不要吃宵夜,连续几天带上咖喱一起出门。
收到礼物的那天晚上闻昭发现咖喱的芯片设置里有隐藏的定位系统,他不知道闻觉的初衷是监视还是担心,但不论是哪一种,闻昭都无差别地利用起这一点。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因为理不清的愧疚感而放弃自己的判断。
极度理智反扑的后果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裂开缝隙,闻觉的天真没有上限,字字句句诚恳得让人感到窒息。
闻昭几乎立刻缴械投降,说了自己完全不会说的话,这个变化让一向粗线条的闻觉难以招架,驳他一句说话技术得到了精进。
矛盾具有斗争性,闻昭同时也是惶恐的。
闻觉从来不问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Combat,为什么和别人下注,闻昭不清楚是没来得及还是宋时安在自己昏迷时用他编的谎话将人骗了过去。
蹊跷是白纸上的阴影,比晴天的太阳还要显眼。可闻觉的眼睛那样亮,连麻辣烫点餐时都要买两份年糕福袋,再用上撒娇般的语气,说这个好像很不错欸,感觉你会喜欢,我人超好的,愿意陪你试一试!
闻昭在陷阱前徘徊,最终选择跨过去,用最危险也最保险的方式,沿着边缘一步一步试探向前。
在麻辣烫店见到那个被通缉的Alpha闻昭才知道事情不简单,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心软地想把咖喱留在店里,结果这只小猫胆小且黏人,揣在兜里都叫人不放心。
所以在十字路口,闻昭停下听卖花的阿婆说话,将咖喱暂时藏在那束好看的茉莉花下,又在拐进巷口时叫了跑腿去取麻辣烫,还拜托对方记得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一瓶果汁,要蓝色的吸管。
闻昭同样在赌,赌Finn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塞进闻家的棋,赌药剂的含量不会要人性命,赌他被发现前闻觉可以吃完那份宵夜。
Alpha弥补愧疚的方式就是这么不讲理。
输液瓶中含有镇静剂,闻昭只清醒了很短一会儿,合眼前视网膜上还映着闻觉的脸。
连续在医院熬了几天的闻觉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从来平整的衣服也被弄得皱巴巴的。
梁苼和闻见山得知闻昭醒来的消息,立刻结束与薛家的会面赶了过来,守着人劝闻觉回去休息,不然明天躺在病床上的就不止这一个孩子。
坐上司机的车,途中闻觉一句话没说,沉默地看窗外倒退的树影。
闻觉这几天的忧心忡忡咖喱全看在眼里,它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人。
在茉莉花束里被找到时已经接近凌晨,卖花的阿婆将咖喱带回了家,闻觉推门进来的时候额头全是汗,大概跑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一刻咖喱意识到,利用数字模型对一个人的行为偏好进行预估判断并不完全准确。在闻觉将那个被通缉的Alpha踹倒在地,眼神狠厉地给他下最后的判决时,小猫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在抢救室外,闻觉又变成了熟悉的样子,眼睛很红,隐约含着水汽。
咖喱冲他眨眨眼,说不要害怕,闻昭很快就会醒的。闻觉听到后别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才没有哭,是风吹的。
第二天跟着闻觉回到公寓,咖喱看到了那份吃了一半的麻辣烫,椭圆形的土豆浮在面上。
或许是变质的麻辣烫味道不好闻,闻觉蹙着眉,嘴角如肩膀一般颓垮下来,他将那份麻辣烫用袋子捆好,扔进了垃圾桶。
“闻觉,我给你唱歌听吧,我唱歌不好听,但是好笑,”咖喱哄人的手段很笨拙,“你听完会开心的。”
闻觉扯出一抹很难看的笑,摸了摸小猫的头:“那你唱吧。”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咖喱——”
“挂在——天上长眼睛——”咖喱被躺在床上的人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猫格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挑衅,唱得更大声了,“好想快点——回家去。”
闻昭在经历监护人、医生和警察的询问后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结果想见的人没见到,精神还遭到了霸凌。
听咖喱唱完第二首调跑到深山去的童谣后,闻昭实在无法忍受,用最新款猫窝谈条件,让小猫闭嘴。
安静下来又觉得空荡,闻昭朝病房外看了一眼,只有来回走动的护士。
“闻觉在学校,他今天有考试。”
闻昭看了一眼日期,今天并不是学校规定的测验时间:“什么考试?”
咖喱:“闻觉申请了欧洲的学校,前几天收到了回复,要他入学前通过资格考试。”
“上次我们一起去欧洲的时候他还去学校逛了一圈呢,没告诉你吗?”
闻昭垂下眼,看缠绕在手边的透明输液管:“没有。”
咖喱嗅到气氛的不对劲,立刻转移话题,聊天气,聊美食,兜兜转转一大圈,绕回闻觉身上。
小猫语气很闷,说,闻觉真的很伤心。
闻昭看向咖喱显示屏上皱巴巴的表情:“那你要帮我吗?”
咖喱的表情变成了无奈,说已经帮过了,在你没醒来的时候替你说过很多好话,但是好像并不管用,闻觉没太大反应。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用天气预报来播报闻觉的心情,那这一周都是雨天,不是春天那样温柔的雨,是夏天的大暴雨。”
“从你住进医院开始,他主动和我提起你只有一次,在扔掉麻辣烫那天。”
藏在皮肉血管下的心脏倏然动了一下,闻昭将手放进被子里,蜷起,攥紧:“他说什么了。”
那晚的客厅没开灯,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清亮月光。咖喱趴在桌子上,看见闻觉被照得透亮的眼睛,细而密的长睫下掩着所有情绪,于无言中荡漾、汹涌、平息。
持续很久的潮水最终消退,平息的浪声下潜藏着一句很轻的叹息:“太不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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