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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过眼
“……对,的确是个女儿。”
华雷吟垂眸道。
“夏浔自己说,不如让人家觉得没有这个女儿最好,于是一直这样长大了。”
可吕肆海想起刚刚见面时她凌厉的眼神与刚毅面容,又忆起同门师兄夏川——夏浔的父亲,心中似乎有了些宽慰,想着:
“那双眼真是像,同夏大哥年轻时一样的,不过女儿竟出落得比她父亲还要俊朗,真是奇了……”
夏浔生父,夏川,平素待人宽厚温和,在合适的年纪顺理成章地与相爱的同门李澜毓师姐成了婚,一年后诞下一女。
李澜毓年少时逃出家宅,独自来到巽风山学武。
自十六岁开始学起,仅仅两三年便大有所成,掌门对她青眼有加,直夸她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她十九岁那年,已是可独当一面的侠女了,日复一日这般练着,难免也少了些最初的乐趣。
此时,正巧又有一男孩,个头小小,在山脚下吵着说要来神风阁,掌门扶额,便派了她去接引。
李澜毓心里顶激动的——从来是她朝着别人师兄师姐的喊,也从未听见过其他人唤自己师姐一声,于是很快地飞身下了山,要去找那个小小子。
只见眼前来人稚气未脱,正蹲在山脚下拔地上杂草,愁眉苦脸地玩。
李澜毓走上前,男孩见到后便赶忙起了身,棕色眼眸亮亮的,目不转睛盯着她,笑了一下。
他告诉李澜毓,自己叫做夏川,夏日的夏,山川的川,今年刚满十五,此次特地上山求学来的。
于是李澜毓并未多想,便领他进了门,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一声声师姐。
然而夏川很古怪。
入了门后,他并不同其余的师弟师妹们一样,钟情于习武,反倒更多的时候是藏在卧房里写写画画的。
“夏川,你到底练不练了?”李澜毓不止一次地问起。
“李师姐,你不用管我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夏川总是留给她一个瘦小的背影,趴伏在桌面上,这样回答着。
同他相处的日子里,李澜毓明白夏川并非孤僻之人,然而却如何也劝不动他来一同习武。
夏川的根骨并不太好,或许称得上是平庸,初识时她还以为夏川因为这一点而放不宽心来跟她一道练。
可一周过去了,半个月、一个月过去了……他仍一副无动于衷模样。
李澜毓饶是再有耐心,也难忍受这个犟小子无缘无故爱答不理。
她特意寻了空闲的日头,拦住了要回屋的夏川,正色对他道:
“要是不学,你还来这山上做什么?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便是了。”
低头见到夏川眼乌青一片,一副吃不饱睡不好,如同自己亏待了他一般的模样,于是又拉着他,惊讶道:
“你这都是怎么弄的……难不成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同我讲呀。”
夏川摇摇头,他在山头没和李澜毓以外的其他人再讲过话。
李澜毓还以为他要顶嘴,打好了腹稿要想慢慢开导他,结果等来的却是夏川可怜巴巴地同她坦白:
“李师姐,我错了……我上山来本就不是为的学武”
他揉着眼睛,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巽风山上,很适合看天。可惜我家中大人觉着浪费时间,便拦着我,这好不容易偷偷逃了出来,连着看了一个月。”
“都看些什么?”李澜毓问。
夏川诧异,先前并不认为她会松口的,然而此时却回过来问起他了。
“嗯?看些什么呀?”李澜毓见他不回话,又带着笑地追问了一声。
夏川有些不好意思,随后拉着李澜毓,一步步地爬上巽风山顶,望着满天星斗道:
“从前,我在汴京城里见到过观台,和上面的浑天仪,也花了好多方法去找旧时的历法读,把那些星图描画下来,每天就坐在这儿看。”
“你想要去司天监?”李澜毓问得很直白。
“没有……家贫,我也不爱读书,只是看着玩玩。”
夏川嗫嚅道,一只手藏在身后,卷着略长的衣袖。
原来同我一样,都是偷跑出来的,李澜毓腹诽,却觉得这个小子只一瞬便不像先前那样淡漠了,她笑道,伸手抚一抚他头顶:
“你若当真喜爱,不如同我一学那轻功,学会以后,便不用这样跋山涉水地登顶了。”
于是夏川很快地低下头去,答应他的李师姐,他都会学的,只要师姐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好了。
李澜毓朗笑道,也没有这样的,我不怪你,你愿意做什么便去做,只要说开了便好。
往后的时日里,夏川日复一日地乖乖跟在李澜毓身后修习。
可即便是累得意欲呼呼大睡,也会有固定的观星时日,总是要飞上那山头去静悄悄地望一望的。
夏川观星之余,也自娱自乐般地卜卦。
屋后种有一小丛蓍草,他便时不时采来,照《易经》中谈及的那样,左右各一把,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地慢慢算起,一爻一爻地细细记录了,再认真解读起爻辞来。
李澜毓对卜卦好奇得很,每当夏川一人在屋内不作声时,她便晓得小子又是在拨弄他那些个草杆子,于是悄悄溜进去在一旁默默注视着。
他认真时的神情像个大人,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拈着草,也小姑娘一般的细长好看……
夏川倒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脸红红地要撵她出去,说:
师姐,有人在我旁边,我算出来不准的。
两年后,李家的人却又寻到了山上来,求着要李娘子回府上去,夏川也站在她身边听着。
李澜毓沉默半晌,那下人急忙又添上一句:老爷与夫人也都盼着娘子能回去看他们一眼……
“你走吧,我怕是再也不要回去了。”李澜毓转身去,推着夏川往回走。
她路上一言不发的,还是夏川先开口问道:“师姐,你也是从家里头逃出来的?”
李澜毓点点头,不愿再提更多了,只默默跟在夏川身后,拾起一根木棍来,顺手折断了,又丢回草间。
今年是她离家的第五个年头,直到她看见从前瘦小的夏川已然同自己一般高了,这才不得不感慨光阴易逝……
夏川关切地回头看她一眼,李澜毓便看见他稚气未脱的侧脸,叹息道:少年心气啊。
很快,到了夏川的十八岁生辰。他同李澜毓在巽风山顶上望星星。
李澜毓难得准他饮一小点酒,又为他斟满了一小瓷杯。
夏川恭恭敬敬接过来,小口小口喝了去,觉得喉头很辛辣,咳得面上发红,李澜毓见后爽朗地笑起来,自己饮下一杯。
夏川感觉眼热,他揉了一揉,李澜毓见他眼尾是红的,便问他:“这是哭了?”
“师姐,我真喜欢你……”
夏川心里藏不住事,多年情谊最终于这特殊的一日里徐徐涌出。他埋着一颗头,两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借着酒给他的胆儿,弱弱地说。
“好小子,你多听话,我也喜欢你。”
她并未听明白,还是笑嘻嘻地答着,伸手去抚他发顶。
“你……你……不对!我是那种喜爱师姐你!”
夏川脸通红,眼睛里湿润了,于是腾一下站起,立在李澜毓面前,直愣愣盯着她双眼。
李澜毓被他瞪得一愣,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等了半天,只试探着吐出一句:
“那你先前总躲我,原是害羞?”
夏川点头,已俨然是一个红色的人了。
臭小子……臭小子!我还道那是你不愿同我套近乎!李澜毓咬牙心想,随后却是立刻撒开腿逃跑走了。
留下夏川孤零零一人在山头上吹冷风饮热酒,苦闷得很。
李澜毓就当是他酒后的胡话,不想去管了,于是自顾自一走了之。
她对这个师弟大约是只有怜爱的,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哪儿会想到这一层呢!
可夏川这番话似乎也是巧妙地将她的一片心给点通了的……
自那以后,便是夏川痴情,却欲擒故纵起来,李澜毓也不逃,只看看他究竟要整哪一出。
一来二去,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也终于是两情相悦了。
二人爱得淳朴,成婚也简单,只邀了个别熟人,好似小聚请客一般,于山脚下酒店内饱餐一顿。
两年后,大暑天,夏浔便在巽风山上呱呱坠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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