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梦影

作者:贺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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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客舫游秦淮旧宫墙下叹兴衰


      诗云:
      画舫轻摇春水绿,笙歌不尽秦淮曲。
      眼中繁华皆旧梦,心底波澜谁与语?
      六朝金粉随流水,一代天骄剩叹吁。
      莫愁湖畔愁难解,客途故国两依稀。
      时当孟夏,惠风轻拂,一艘商旅客船正沿那贯通南北之 “天河地脉” 缓缓南下。船头立着一位青衣公子,约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只是眉宇间常带淡淡疏离与忧郁,似有无限心事。
      公子身旁,伴着一位青年,虽年岁或略轻于他,然神色沉稳,目光锐利,不时警惕打量四周船只与岸上动静。舱内坐着一位容貌秀丽、与青衣公子年岁相仿之少女,正与他低声说话,不时指点窗外景致。几名精壮护卫不远不近侍立,警觉注视一切。
      此行自北地宸府启程,一路南来,所见风物与北方迥异。船行数日,已驶离北地苍茫,渐入江南旖旎风光。两岸景物,一日数变,皆是青衣公子在书卷图画中无数次描摹却从未亲见之景。但见河道两旁,阡陌纵横,绿意葱茏,水网密布,间或有粉墙黛瓦,掩映于绿杨深巷之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河道之上,百舸争流,满载各色货物之商船往来如织,船夫号子声、橹桨咿呀声,与两岸市镇喧嚣人语,交织成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青衣公子凭栏而立,江风拂动衣袂,默默看着这一切。这运河、这水、这岸边土地,曾在无数典籍与长辈口述中出现,与他家族有千丝万缕联系。此刻目之所触,心绪忽如流萤明灭,乍逢微澜惊雀跃,转遇空阶落怅然。
      “表兄,你瞧那岸边水磨,端的好大呢!” 舱内少女指着岸边一架借水力转动之磨坊,新奇对青衣公子道。她自幼在北地岫郡长大,所见平畴沃野铺锦缎,丘陵几点嵌碧玉。(与这江南水乡之精致细腻不同,故看什么都觉新鲜。
      青衣公子微微颔首,却未多言,目光依旧凝视远方。那神色沉稳之青年则始终保持警惕,护卫在他身侧。
      这一日,船已抵近秣城。远远便能望见横亘于江岸之巍峨城郭与城内高低错落之屋宇楼阁,气势非凡。公子之心,不由自主怦怦直跳。秣城,此名在他家族传承中,代表太多荣耀与遗憾。
      客船缓缓靠岸。一行人换了更不起眼衣衫,雇了辆青布小车,混在往来人流中,进了秣城。
      甫一入城,那扑面而来之繁华喧嚣,几乎令青衣公子有些眩晕。但见街市之上,店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各色招牌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操南腔北调口音,谈笑风生。货郎叫卖声、孩童嬉闹声、评弹艺人弦索丝竹之声,交织成一曲鲜活生动之市井交响。
      此便是秣城么?此便是传说中 “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乡” 么?那些只在书本图画中见过之亭台楼阁、街巷布局,此刻真真切切展现眼前,熟悉者乃源自血脉之文化印记,陌生者乃眼前现实与他身份之疏离。
      那青年见他凝神细看,眉宇间带几分难言复杂情绪,便很有眼色未打扰,只吩咐车夫将车赶慢些,让他能看得更仔细。
      马车行过夫子庙,穿过贡院街,空气中似还弥漫淡淡墨香。公子看到那些穿各色衣衫之百姓,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在,脸上带平和满足神情。他心中暗道:“原来如今这故都之夏人,乃这般生活。这般安逸,这般热闹,与我平日在北地所闻,似全然不同。” 这让他对过往认知,第一次产生些微动摇。
      他们一行在城中寻了一处僻静客栈住下。次日,青衣公子便提出,想去看那座旧时皇宫。那青年知晓他心思,虽知那处如今多半已是禁地,或另作他用,但见他神情坚持,不便相劝,只得暗中吩咐护卫格外小心。
      一行人未乘马车,而是步行,沿旧时皇城根儿,一路寻访而去。越靠近那片区域,街市越显萧条,行人渐渐稀少。终于,一座巍峨宫墙出现在眼前,只是那朱红宫门早已不复当年鲜亮,紧紧关闭,门上铜钉多有锈蚀。宫墙高耸,一眼望不到头,虽历经风雨,依然透着昔日皇家威严,只是这威严中,又带几分说不出之苍凉与落寞。那宫墙绵延,似一条沉睡巨龙,无声诉说过往辉煌与如今沉寂。墙角砖石已有些风化,几缕青苔从缝隙中探出头来,更添岁月沧桑。
      青衣公子在宫墙外徘徊良久,心中百感交集。此处,曾是他先祖们君临天下之地,每一块砖石,似都承载家族荣辱兴衰。如今,却只能隔墙相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冰凉粗糙墙面,仿佛能感受历史余温。那是何种心情?是物是人非之感伤,是故国难回之怅惘,还是对那段辉煌岁月之无限追忆?或许,皆有之。
      “公子,此处大门紧闭,怕是进不去。” 那青年低声道,声音里也带一丝不易察觉之叹息。
      青衣公子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贪婪打量那高高宫墙,似想穿透它,看里面景象。他想象当年宫内车水马龙,想象先祖们在此处理朝政、举行大典之场景,又对比眼前萧索与沉寂,心中失落与不甘,便如潮水般涌上来。恰在此时,旁边巷口一个摆摊卖针头线脑之老妪,见他们衣着不凡,又在此处徘徊,便搭讪道:“几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可是想瞧瞧这旧皇宫?”
      那青年警惕看了老妪一眼,青衣公子却心头一动,上前一步,声音温和问道:“老人家,敢问这宫里,如今是何情形?可还有人居住?”
      那老妪眯着眼打量他们一番,见这公子虽作男子打扮,眉宇间却透着非凡贵气,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了。自打前朝走了,这宫里头啊,就空下来了。如今的大辽皇帝,又不常来咱们这秣城。听说啊,这宫里头,如今也就是个行宫名号,平日里大门都锁着,那锁头比老婆子我的胳膊还粗呢!里头养着不少人呢,打扫的、看园子的、修修补补的,听说每日里花销也还不少,那银子啊,花得可真是哗啦啦的响!可这宫门一关,里头是龙是蛇,是哭是笑,咱们这些老百姓哪个能知道?只听得风吹过那高高的殿角,发出些呜呜咽咽的声响,倒像是里头的人在叹气似的。好些年没见什么正经主子来住过了。”
      青衣公子听着,心中更是酸楚。昔日金銮宝殿,如今竟成这般光景。他仿佛能看到那空旷宫殿里,蛛网结满雕梁,尘埃覆了御座,只有那些被圈养宫人,日复一日重复枯燥劳作,守着一座没有主人之空城。他默然片刻,向老妪道了谢,便转身离去。那沉重宫门,如同压在他心头之巨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行人在秣城中又盘桓了两日,多是去些名胜古迹凭吊。这日,他们在乌衣巷附近一处茶馆歇脚。那青年与街边一个看似不起眼之茶客交换一个眼神后,便借故离去。不多时,他引着一位面貌精明、眼神锐利之中年文士打扮之人进了茶馆雅间。
      那文士一进门,便向青衣公子深施一礼,恭声道:“属下‘南雁’秣城分舵主事参见主上。” 虽口称 “主上”,眼神却不卑不亢,显然是久历风浪之人。
      青衣公子微微颔首,示意他免礼,声音清冷问道:“秣城内外,可还平静?”
      那主事答道:“回主上,秣城表面平静,商贸也还算繁盛。只是,大辽朝廷近来动作频频,似有大事将近。尤其是…… 那位大辽皇子开垌,如今正在鹄城,主持开航大典,声势浩大,意在宣示国威。”
      青衣公子执茶盏之手微微一顿,眼波微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 “嗯” 了一声,复又问道:“这位大辽皇子…… 开垌,你可知其为人品性如何?如今…… 可曾婚配?” 那声音尽量平静,却仍带一丝不易察觉之关注。
      那主事闻言,略一沉吟,小心翼翼觑着公子神色,方才回道:“回主上,这位开垌皇子,乃是当今大辽皇帝唯一皇子,据闻年岁长主上几岁,颇得辽帝喜爱,常有些‘贤名’在外流传。只是大辽朝廷至今未立储君,故而这位皇子的身份和前景,也略有些微妙。至于其品性,坊间多有传闻,褒贬不一,有说他行事颇有章法,亦有说他偶有少年意气之举。例如前些时日,曾为了一位教坊司的词伎,在蹴鞠苑与勋贵子弟起了些小小的风波,此事在都中也曾流传一时。”
      青衣公子听到 “教坊司词伎”,端着茶盏之手指不自觉紧了紧,长长睫毛微垂,掩住眼底一闪而过之复杂情绪,是好奇?是鄙夷?亦或是一丝莫名的…… 什么?他复又抬眸,语气依旧平淡:“哦?竟有此事?那他的婚事……”
      主事忙道:“回主上,据属下所知,这位开垌皇子目前尚未有正妃,也未曾听闻有正式的选妃旨意。不过,似是与那位教坊司的刘氏词伎过从甚密,此番南巡,亦将其带在身边。朝野上下,对此事亦有不少议论,只是不知辽帝究竟是何打算。”
      青衣公子听罢,默然片刻,指尖轻轻摩挲温热茶盏,眼神幽深,似在思索什么。那扮作他护卫之异母弟弟赵日添见状,适时开口道:“这位开垌皇子既在鹄城主持开航大典,想必那‘天河地脉’工程之最后一环,便是在此了?”
      主事点头道:“正是。此次开航大典,便是要宣告沧江新航道全线贯通,帝国水陆运输网络彻底成型。鹄城作为中枢,其地位将更为显要。”
      青衣公子缓缓放下茶盏,语气已恢复惯常清冷,眼中却似比方才更多几分决断:“日添,我们在秣城之事已了。明日,启程去鹄城。”
      赵日添闻言一惊,但见公子眼神坚定,便也不再多问,只沉声应道:“是。”
      (章节末背景补述,以旁白口吻):
      列位看官,可知晓这位一心向往鹄城,扮作青衣公子之年轻 “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说起来,她的来头可不小,她便是那北地天启国的当朝长公主,闺名赵又渟。
      要说这天启帝国啊,如今虽还顶着个统一国号,朝廷也还在那岫郡铎都延续着香火,可实际上呢,早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四分五裂,各家有各家的小算盘了。想当年,末帝赵显兵败,丢了那富饶的 “夏地”—— 也就是咱们现在故事里大辽国三十六郡所在的这片华族夏人的故地 —— 仓皇逃到北境,人心一散,这偌大的江山也就分崩离析了。这大辽国,便是趁着天启国大乱,由北方兴起的外来政权,夺了这片夏人故土,方才立国。
      如今这天启国,大面上瞧着,有那么四块地界儿:
      ●头一块,便是那岫郡,以铎城为都。此处乃是赵氏皇族在北境的核心统治区,天启帝赵靖中便坐镇于此,延续着天启的年号与法统。
      ●再往东北边儿去,有个瑷郡,那是女真人的地盘。这些女真人可不好惹,他们答应归顺天启,条件却也苛刻得很:天启的皇子得娶他们首领的闺女,还得在这瑷郡封王。可这王位也不是铁打的,传一代就得重新看女真各部落头领的脸色,再跟天启皇室商量着办,说白了,就是个听调不听宣的自治地儿。
      ●北境另有一处稔郡,那里头玄菟人势力大得很。这玄菟人啊,骁勇善战,时不时就扶持一个跟赵家沾点皇亲国戚的远支藩王,在稔郡自个儿玩儿,对岫郡中央的话,高兴了听两句,不高兴了就当耳旁风。
      ●最西边那块斡地,更是性子烈。那是室韦人的草场,他们连 “郡” 的名号都懒得要,天启的官儿也别想直接去管他们。不过呢,他们倒也还认天启这个名号,说外头有敌人了,他们能出兵出粮帮衬着,赋税也交点,图的就是个 “没人管我,我自个儿说了算”。
      您瞅瞅,这天下大势,是不是就跟一盘乱棋似的?更有意思的是,那玄菟人世代聚居的所谓 “北岛”,如今当家的却不是玄菟人;反倒是万里之外,那个给咱们故事里大辽国当小弟的藩属国 —— 檀地,掌权的确是女真人爱新觉罗氏的一支,跟瑷郡那些女真人还论着同宗呢。这世上的事啊,就是这么犬牙交错,一言难尽呐!
      这位天启帝赵靖中,膝下有一位长女,便是咱们这位赵又渟了,生得是聪慧果敢,颇有她祖上的风范。她还有位异母的弟弟,名叫赵日添,性情比较深沉。至于皇后亲生的那位嫡子赵日洙,年纪还小,此次就没跟着出来。陪着长公主南下的,还有她母族韦家的一位表妹,名叫韦苳艺。咱这位长公主啊,此番南下算是逃婚,她确实不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想趁着年轻尚能任性一回,亲眼看看这大千世界。尤其是那条流淌着先祖心血的 “天河地脉”,更是她此行魂牵梦萦之所在。至于那桩指向大辽皇子开垌的政治联姻,她心中也并非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眼下,她更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先走出来看一看,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她小小年纪,心里既有那股子不愿被人摆布的劲儿,更有对家族丢了那大好河山的复杂心思,以及对那条贯穿先祖心血的 “天河地脉”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呢!

      列位看官,你道这赵又渟的父亲,那天启皇帝赵靖中,端的是个没本事的。自家辖内诸般势力四分五裂,偏生想拿亲生女儿作筏子,巴望着靠一桩婚事换些政治本钱。怎的换法?原是与那大辽皇帝暗中说合,要将长公主嫁与辽室,求着人家出兵助力,好收复那些个被女真、玄菟、室韦诸族占了的地盘,重把万里河山收归赵姓版图。

      可叹这位天子老儿,却不曾想过——如今这局面,哪一桩不是当年大辽皇帝从中周旋促成?想那大辽国初兴之时,趁天启内乱夺了夏地三十六郡,方才有了今日南北分治之局。更奇的是,当年大辽龙兴之地,如今倒成了天启皇室偏安的北境岫郡;反倒是昔日天启的华夏沃土,现下成了大辽国的根基所在。你说这两大家族、两个民族,这般易地而治、乾坤倒转,可不就是那史书里少有的蹊跷事?真个是世事好比一盘混炒棋子,下棋的倒被棋盘掀翻了个儿,蹬腿儿乱扑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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