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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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墟


      温暖的阳光斜斜照射进屋内,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浮尘和若隐若现的猫毛,在光柱中轻盈起舞。萧璟诚一头白发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坐在榻边,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战甲,肩头不自觉地松弛下来,露出难得的轻松神色。暮渊黎单膝撑地,专注地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萧璟诚身上的伤口,木盆中的水早已被鲜血染红,随着擦拭的动作泛起细微的涟漪。

      “临归,你知道你离开了多久吗?”暮渊黎仰头望着怔愣住的萧璟诚,那表情似是受了委屈的小狗崽,着实令人感到可怜,他问,“为何走之前不和我商量一番。”
      “抱歉,远安兄。”萧璟诚捧起他的脸,柔声说道,“你当时处于分化期,身体那么虚弱,我不敢让你跟我去陵阳受罪。放心,我不是不信任你。”
      泪水沾湿萧璟诚的掌心,暮渊黎哭道:“你是傻的吗?朝中的长辈还没死光吧?用得着你一个小孩子出面领兵吗?”虽如此说,但他还是没舍得说重话,话语中尽是担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我怕、我真的很怕……”
      也不知是不是暮渊黎分化期是萧璟诚在旁陪伴的原因,他对萧璟诚产生了很强烈的依赖性,只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时他才会感到安心,虽说分化期早结束了,可暮渊黎还是觉得有萧璟诚在才有安全感。
      “不对”萧璟诚看着掌心中的泪水问道,“远安兄,你的泪水怎么不会化为珍珠了?”
      暮渊黎将帕子扔进木盆,回道:“没什么……只是你不在,我感受不到你的气息,陈叔说这样很危险,所以我自己强行封脉,强行结束了分化期……”
      萧璟诚感到一阵心酸:“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见对方关心自己,暮渊黎心里一阵欣喜,他说道:“难受啊,你不在,我很孤单,我甚至都想跑去陵阳找你,可我又害怕给你添乱。”
      “我师父呢?”萧璟诚问,“为何今早早朝没见着他?”
      “他告假在府里照看荀前辈呢”,暮渊黎说,“李昊原本没给他批假的,然后李昊那老不死的就被王爷掀桌砸晕过去了。”
      萧璟诚闻言,心中暗想,原来忱王也对宁封帝不满啊。

      在萧璟诚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里,朝中发生了诸多变故。不少大臣联合起来上奏弹劾田青,然而许多折子都被田青的那群干儿子半路截胡,只有少数难以呈到皇帝面前。
      “干爹,最近朝中冒出了不少老鼠,您意下如何?”昏暗的烛光照亮沈竫的半张脸,同是田青的干儿子,但他却又与他人不同,他不喜欢在他人面前露出谄媚的笑,现下也是。
      田青将手中的折子扔回沈竫怀里,背过身去冷声说道:“老鼠多挡道,不必手软,十日之内,都灭了吧。”
      “是。”沈竫刚要领命退下。
      “等等。”田青将他叫住。沈竫定住脚步,接着转过身来。田青慢慢朝他走近,眉头皱起,“怎的了,为何整日板着这张脸,当真是不讨喜。”
      沈竫明了,立马扬起笑容来,却笑得很不自然:“干爹这说的什么话,儿子原先是怕触了您的霉头惹得您不快,不曾想倒成不讨喜了。”
      “……”田青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是。”沈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沈竫退出房间后,夜色愈发浓重,浓稠如墨。唯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一道道诡谲的光影。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前行,绣着金线的绸缎衣摆扫过冰凉的青砖。掌心早已满是冷汗,将袖中的密信都洇出了褶皱。拐进一条偏僻的巷道时,他猛地扯下头顶的黑纱帽,露出束发的玉冠,脖颈处的喉结被绳结摩擦得泛红。
      他倚着斑驳的土墙,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冷笑。记忆突然回到当年,他被田青看中收为义子,亲眼目睹田青用染着丹蔻的尖指甲,生生剜去小太监的舌头。那时他就明白,想要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唯有比毒蛇更狠。
      巷口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沈竫反应极快,瞬间抽出袖中软剑。月光下,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缓缓摘下面罩,竟是田青的干女儿南宫锦禾。
      沈竫瞳孔微缩。
      “干爹没告诉您?”南宫锦禾逼近两步,身上传来刺鼻的血腥味,“在这宫中,便不要想其他乱七八糟的......”
      话音未落,沈竫突然挥剑刺向她咽喉。南宫锦禾险险避开,却被他擒住手腕:“想拿我当棋子?做梦!”
      “沈公子何必动怒?”南宫锦禾突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契书,“我可不闲,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找你算账。”
      沈竫的手瞬间僵住。“妳想要什么?”他咬牙问道。
      “很简单,”南宫锦禾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腕,慢条斯理整理发簪,“日后找个机会,带着你的死士去杀了李昊。事成之后,南疆大军助田公公登基,您......”她微微抬颚,“便是新朝的开国功臣。”
      其实她只是在开玩笑,可那戏谑的话语却在沈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待南宫锦禾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竫猛地将契书撕成碎片。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他望着掌心的碎纸,突然想起今早萧璟诚回朝时,在金銮殿上与众人对峙的模样——那少年白发如雪,目光清正,与这腌臜的宫墙格格不入。
      “呵,清正又如何?”他将碎纸抛向空中,重新戴上黑纱帽,“在这吃人的世道,唯有狠下心做执刀人。”

      ……

      深夜的忱王府静谧无声,曾玗之倚在书房窗前,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案头的烛火突然摇曳,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荀岳昙的气息裹挟着熟悉的檀香漫过来,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紧绷的肩头,指腹轻轻揉捏着僵硬的肌肉。“隐淅又在皱眉。”低沉的嗓音擦着耳畔落下,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亲昵。
      曾玗之被按得轻哼一声,却没躲开,反而往后靠进那片温热的胸膛。“你何时学会了这等手法?”他偏头时,脑袋扫过荀岳昙的下巴,换来对方收紧的手臂。
      “为了哄某个总爱逞强的小王爷。”荀岳昙笑着扳过他的脸,拇指摩挲过曾玗之眼下淡淡的青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烛光映得那双琥珀色眸子愈发明亮,他忽然俯身,在曾玗之额上啄了一口,“明日还要去城郊,今晚不许再熬夜。”

      直到被抱上软榻,曾玗之仍有些恍惚。他望着头顶那双满含温柔与占有欲的眸子,突然伸手扯住荀岳昙的衣襟,“博忱...别走。”
      暮色里,荀岳昙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曾玗之的脸颊,轻声呢喃:“我在。”
      “快先歇息吧。”
      这一刻,所有的疲劳与伤痛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只剩下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

      多日后的庆功宴上。
      烛火摇曳,鎏金器皿折射出璀璨光芒。萧璟诚身着崭新的玄色锦袍,腰间悬挂的那把破空刀泛着冷冽寒光,与殿内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他端着酒杯,目光扫过觥筹交错的群臣,落在上首的李昊身上。
      李昊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我们能在此庆功,皆因萧小侯爷与李将军力挽狂澜!萧小侯爷孤身潜入夷南,取敌首以振国威;李将军挥师东下,收复陵阳失地。此等功绩,当载入史册!来,诸位与朕共饮此杯!”
      群臣纷纷起身,高呼万岁,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萧璟诚却只是浅浅抿了一口,酒液辛辣,却不及他心中苦涩。他的目光越过李昊,看向身旁的楚承许。老丞相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殿下、小候爷,恭喜。”
      听到楚承许的赞扬,李燃的心里必然是欣喜若狂的,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
      萧璟诚转头看着暮渊黎,眼底的冰霜在触及对方关切的眼神时,悄然融化了些许。
      李信阳因通敌叛国而被斩首,而萧璟诚和李燃皆立了军功,李昊自然是要佳赏一番,与众臣商议后,他决定明年给二人封个爵位。到那时,李燃也正好到行冠礼的年纪了。
      小皇子李琭被一旁的柳诗涵抱在怀中,小家伙像个不安分的小泥鳅,拼命想要挣脱束缚,显然是想朝萧璟诚的方向冲去,但被柳诗涵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了回来。
      “母后?”李琭一脸不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阿鹿乖。”柳诗涵柔声说道,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担忧。当年老靖南侯战死的真相柳诗涵也有所耳闻,关键是萧璟诚也知道了真相,害死老靖南侯的正是李昊,而李琭又是李昊的儿子,柳诗涵不知道萧璟诚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也不知道此后萧璟诚会怎么看待他的杀父仇人与杀父仇人的一家子,或许这孩子心里是厌恶的吧。
      柳诗涵正这般想着,萧璟诚便朝她们母子俩看了过来。
      “漂亮哥哥!”李琭眼睛一亮,冲着萧璟诚甜甜地喊了一声,声音清脆稚嫩,在大殿中回荡。
      萧璟诚脚步一顿,望着那个在柳诗涵怀中拼命挥舞小手的孩童。李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浸了晨露的琥珀,唇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蜜渍,显然是趁人不备偷尝了案上的甜糕。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与碎骨坡上被战火灼伤的孩童们截然不同——那时的他们眼神里只有恐惧与麻木,哪里会有这般毫无戒备的欢喜。
      他蹲下身,铠甲的甲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指尖在绣着暗纹的袖摆上擦了擦,才敢轻轻碰了碰李琭肉乎乎的小手掌。“阿鹿还记得我?”声音不自觉放软,像春风拂过檐角的铜铃,惊得殿角的鹦鹉都偏了头。
      李琭趁势抓住他的手指,晃着小身子往前扑,柳诗涵伸手要拦,却见萧璟诚已稳稳接住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膝头。安神香的香气混着孩童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漂亮哥哥的头发像雪!”李琭伸手去摸萧璟诚垂落的白发,冰凉的触感让他咯咯直笑,“比母后的狐裘还软!”
      殿内众人早已屏息凝望,见冷若冰霜的萧小侯爷竟对小皇子露出这般柔和的神色,连暮渊黎都忍不住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银哨。
      柳诗涵喉间发紧,她原以为萧璟诚会像看仇人般看待李琭,却不想他眼中翻涌的竟是近乎悲凉的温柔。“阿鹿,”她轻声唤道,“别闹了你皇爷……”
      “无妨。”萧璟诚打断她,指尖轻轻刮过李琭的鼻尖,换来孩子一声撒娇的嘟囔。他抬头望向柳诗涵,眼底映着烛火的微光:“娘娘不必担忧,孩子是无辜的。”
      这话像块重石投入湖心,惊起层层涟漪。楚承许搁杯的动作顿了顿,李昊捏着酒盏的指节泛白。唯有李燃背过身去,望着殿外的月色——他记得十几年前,他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在宫殿的梅树下说过同样的话:“战火不该烧到孩子身上。”
      李琭忽然指着萧璟诚腰间的破空刀,两眼放光地说:“这刀好威风!”
      “是啊。”萧璟诚解下刀,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它是杀坏人的。阿鹿长大后要做什么?”
      “阿鹿听说漂亮哥哥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鹿儿也想做像漂亮哥哥一样的人!”李琭攥紧小拳头,信誓旦旦的模样惹得满殿轻笑。萧璟诚却怔住了,这话恍若时光回溯,当年他趴在阿姐膝头,也曾这般说要守护陵阳的百姓。

      宴会散后暮渊黎走上前,指尖掠过萧璟诚发间:“夜深了,回家吧。”
      萧璟诚点头,将李琭还给柳诗涵时,袖中滑落半片玉珏残片。李琭眼尖地捡起,举在灯下细看:“漂亮哥哥的玉佩破了呀,让母后找人补补好不好?”
      玉珏边缘的缺口映着烛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萧璟诚接过残片,指尖抚过碎玉的边缘。
      “不用补了,”他轻声说,“有些伤口留着,才记得要把这世道,变得干净些。”
      殿外忽有夜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栖在梅枝上的寒鸦。萧璟诚望着李琭被柳诗涵抱走的小小身影,他明白这世间的仇恨不该由孩童来背负。

      春天,总该留给这些眼里有光的孩子。

      夜晚,黑羽楼的门囗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往乔剑霄手里塞了一封信便扬长而去。独留乔剑霄一人在原地发懵。
      “什么东西啊?”唐君澈拿过他手里的信,迅速将信上的内容都过了一遍。看完后他大惊失色——陵阳又又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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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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