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当感性消退，理性逐渐占据上风时，一些不合理的现象就变得尤为凸显。
　　莫雷侧过头，轻轻捏了捏贝洛蒙的胳膊：“你看那里，能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魔力波动吗？”
　　贝洛蒙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是那面空白的墙，在焦黑的废墟里洁白无垢的墙，但审视的角度一发生变化，它的存在就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超常的现象，所有逝者都平等地拥有真正的消亡——除非使用了魔法。
　　但是，这里没有魔法的痕迹。
　　贝洛蒙摇摇头：“没有，至少这面墙，不、这个宅子里，都没有自行运转生效的法阵，也不存在隐蔽魔法。”
　　既然不是魔法，难道是别的？
　　莫雷携着贝洛蒙站起身，向那面墙走去。
　　白天他下意识避开了这里，还没有仔细观察过，现在看来，明明这面墙才是这个旧宅最异常的地方。
　　平整，挺直，是正常的墙面的触感，它似乎就是一面墙。
　　莫雷试探性地稍微推了一下。
　　他感受到了阻力，这是正常的。但以受力的地方为中心，整面墙轻微地凹陷了下去，这就不正常了。
　　贝洛蒙吃了一惊，立刻看向“白墙”的四角，那里有明显的被绳索牵引的痕迹。
　　“……这是一面被刷了白漆的布。”他喃喃道，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竟然被一块布骗到了现在。
　　莫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收回手，拔出剑，用力斜劈了下去。
　　“墙面”轻易地被利刃划开，在张力的作用下，裂缝边缘立刻向两侧翻卷、露出背后焦黑干枯的墙面和嵌在墙里的半扇铁门。
　　莫雷松了口气似的叹了口气，笑道：“你说，能在恩克托宅的废墟里做这么一个障眼法、还逃过了教会眼睛的人，会是谁呢？”
　　贝洛蒙心领神会，向身后看去——
　　阿特正站在那里。
　　“原来你们在这儿，”他笑笑说，迟疑了一下，又看向莫雷，“莫利，你……”
　　莫雷已完全平静下来，他把剑收好，走过去抱了抱阿特——他打算先把过去的心结了断。
　　“老师，你在收敛这里的遗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莫雷问。
　　这个问题阿特似乎已反复反刍思虑过许多次，闻言只是垂眸，忏悔似地回答：“我，很抱歉，很愤怒，但除了祈祷和安葬，我什么都做不了。”
　　莫雷低声道：“什么都做不了，那样惨烈的场景只能一个人记在心里，还要向我隐瞒这个消息，忍受自责和折磨，老师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阿特蓦地抬起眼来，他的确因此饱受自我的谴责，但他没想到，莫雷竟会这么说。
　　莫雷又抱住他，看向他背后的废墟，像阿特似的絮叨道：“老师，我刚刚感觉非常难受，那甚至还只是源于我的想象，但老师当年直面了那样的惨景、独自一人亲手收敛尸骨，一定比我难受得多，却还要惦记着照顾我。
　　“老师隐瞒我这个消息，我开始是怨恨的，但老师的确是为了我好，让我以为他们都已四散、过正常的生活，让我毫无负担地过了十年，但老师十年来却一直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事实，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却被老师担在了肩上。五年前，教会猎捕、囚禁老师，恐怕也不仅仅是贪图来自天使的力量吧。
　　“我想说，老师，我不怨恨你，我感激你，也心疼你，不过从今以后，至少还有我们和你站在一起，和你一起面对艰苦的现实。所以，至少面对我的时候，你无需感觉内疚，你始终是我最敬爱的老师。”
　　阿特闭着眼睛，一直沉默地听到最后，终于轻轻地叹息一声：“谢谢你，莫利……你才是真正的天使。”
　　莫雷笑起来，大咧咧拍了拍阿特的背，走回墙边，边道：“天使还是算了，老师，我可不想和教会扯上关系。”说着，还对一旁的贝洛蒙使眼色，动了动嘴皮子，无声地说，“你除外。”
　　贝洛蒙忍俊不禁，掩嘴轻笑。
　　莫雷扯下那层白布，将后面扭曲的铁门完全暴露出来，问回正事：“老师，这后面是什么？”
　　阿特道：“是一个密室，门被高温炙烤过，所以打不开了。那里有一些针对教会的调查文件，是你父亲私下秘密进行的，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老师是回来整理遗体的时候发现这里的？”
　　阿特点点头：“为了瞒过教会，我放弃了魔法。毕竟连我以前埋在这里的道标都被破坏了，所以我想，他们对这里的魔法环境应该非常忌惮。”
　　莫雷试着推了推那扇扭曲的铁门，果然纹丝不动。他稍微评估了一下，若是用暴力手段开门，这面墙就塌了，还可能连带着整个脆弱的、摇摇欲坠的房子一起垮掉，等到了白天，这种程度的破坏一定会很引人注目。
　　“我们要是在这里使用魔法，会引人注意吗？”贝洛蒙有些迟疑地开口。如果用魔法手段破门，会造成比较剧烈的局部魔力波动，搞出来的动静一定比区区一个隔音法阵大多了。
　　阿特想了想，道：“我带尤兰去附近其他地方搞出一些动静，引开教会的注意力，贝利，你把这面铁门碎掉，注意这后面的房间还是完整的，尽量不要破坏墙。”
　　贝洛蒙点点头。
　　阿特凭空消失，片刻，就传来了可以行动的消息。
　　贝洛蒙已想好了方法。他将左手手掌虚悬在铁门前，右手捏碎了一颗魔石，伴随着魔力的大量释放，冰蓝色的光芒自左手掌心一层层晕开，寒气四溢，铁门顷刻间被覆上了一层细密的冰霜。
　　随即一根冰锥凭空浮现，“呯”的一声，在门上锥出几道细微的断纹。
　　而后，仿佛石子投入水中，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断纹迅速向四周扩张、蛛网一般生长，几乎覆盖住了大半扇门。
　　好了，它现在已变得比墙壁还要脆弱了。
　　莫雷只是用剑柄戳了一下，铁门就碎成了一地铁块。
　　贝洛蒙驱散寒气，转而悬起几个光球，向门内照去。
　　门里是一道矮小的阶梯，通向一个完好无损的木门。木门外只有一个挂锁挂在铁栓之上，却没有摁实，似乎之前匆匆离开的人还打算不久之后再回来。
　　的确，莫雷想起来，那天父亲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还说宴会结束之后要再工作一段时间，让母亲不必等他。
　　推开木门，就露出了背后窄小的房间。
　　只有一间，方形，一个面积不过十几平米的小空间，四面已经堆满了资料，正对着门口的桌面上摊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还有一只已干枯了的羽毛笔——
　　在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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