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兰

　　兰草去又回，用约一时辰，回后竟见宣齐洲是真的睡了，且在另一处——它此前睡醒见的地方。

　　那个给他们要命点心的人去哪了？兰草站床前看了会宣齐洲便又离帐，此心想。

　　方才经过时未见那人，只见许多人拿着物件从里头出，物件与用饭时洗叶子用的那些相似。兰草一时不知那是做了什么。

　　可那人为何要害宣齐洲？他还会回来吗？这里的水还干净吗？还有人会这样做吗？过一夜食物都脏了怎么办？

　　兰草神色复杂猛回身又行入帐近床——宣齐洲竟真的睡了！

　　兰草看着床上，抿唇又张口，张口又抿唇，眉间不觉蹙成小川，半晌还是转身——

　　“扑——”

　　“唔！”兰草懵一瞬眼前便黑，闭目软倒。

　　宣齐洲接住苗儿，轻抱起回床上，脱靴褪外袍，又只似将人藏入被中。

　　今已说东宫有事，发民急告顺求良医。宫中或将见血，苗儿睡即可，不必忧心。

　　未几入亥，太子起身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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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月夜初。宫中较从前府中，暗只愈多。

　　宫北，幽狱。

　　“月意姐姐，晚好啊。”从前少年蓝衣卫未多变，见人身即从一狱门直立有礼，眼中朗笑意无边。

　　“如何。”女掌事却已尽身黑衣，音仍冰冷，回微颔直问。

　　宫中幽狱，专用羁惩婢宦，非更朝后才有，早已有之。

　　“二刻前已往乐署，姐姐稍候。”蓝衣卫笑答，又抬臂递一物，低声揶揄：“说是定情信物，我看便不该给。”

　　绣花细绢布上数圈瑟琴细丝弦。绢布已有磨损，显是旧物，瑟弦却新。知名知姓的，已好了半年余。郎情妾意，郎情妾意。

　　月意接过绢弦只道：“今夜宫中各处，尤其朝宴要物储库，殿下传令暗伏，有异格杀。”

　　蓝衣卫唇笑未变，只眼底血冷意渐生，闻言躬：“勾奚遵命。”便几刻无影。

　　“吠吠吠吠——！！吠——！”

　　行道传烈犬高吠来，狱中回声阵阵。

　　月意回身，眼中冰湖淡过笑，抬臂示精壮黑犬，黑犬即奔来至身前卧，抬头哈气眼如黑曜，十分乖巧。

　　“首领。”随犬来人亦是蓝衣，行近肃躬。

　　“去吧。”月意道，蹲身递瑟弦至黑犬鼻前。

　　蓝衣即亦回。

　　“吠！”黑犬嗅了丝弦，跳起扫尾高唤一声。

　　“饿不饿？”月意抬手揉黑犬后颈，音淡笑。

　　“吠！”黑犬打滚欢扫尾，极通人性。

　　“不饿？”月意闻过道渐近步声，笑说罢缓起身，看向教两蓝衣拖来的垂头乐人，示蓝衣放手回。

　　“那我们……吓唬吓唬她？”只似冰湖轻起顽皮波。

　　“吠！”黑犬觉味高呜先奔，柳刃瞬随飞。

　　“呲——”刃入乐人贴地左膝下。

　　“嗬呃——啊啊啊啊啊！”

　　“吠吠吠吠——！吠吠吠——！”

　　未错。亦无尖钗。月意看过，抬臂灭壁火。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松开——松开——啊啊啊！！”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啊啊啊啊啊啊啊——！”声有低，人跑远。

　　“吠吠吠——！！”黑犬追。

　　“哐——！！！哐哐哐——！！”门不开。

　　“啊啊啊啊啊——！！！”声渐高，人又回。

　　“呲——”刃没右膝下。

　　“嗬呃——！！啊啊啊啊——！！”

　　“死狗滚开啊啊啊啊啊啊——！！”

　　“吠！”

　　“咻——咻！”

　　哨促鸣。

　　“吠！”黑犬松爪离人回。

　　“呲！”刃入左肩肩胛。

　　“嗬呃——！！”人瞬又倒。

　　“啊啊啊啊啊——！！！”倒是先溃怒嘶吼。

　　半刻。暗中只愤极嘶嚎。而后渐只喘。

　　“死狗是谁？”月意问。

　　暗中整静两息。

　　“呵呵……”地上忽细声笑。听声是美人。

　　“比，切日合……”死狗，是你啊。

　　“骨恩，其几日合……”下贱的中州狗。

　　“呵呵……比施耶那——”你的主人——

　　“嘘……”

　　黑犬方饭后，此有水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切日合乌次——”死狗快去——

　　“呲——”刃废将要击犬右手。

　　“呃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咳呕——！！”

　　月意取火折燃壁上火。

　　转身只看。

　　忽看人似笑。

　　抬剑，抵开身后狱门。

　　门内壁上只一低矮燃烛，地上内侍人亦不似门外损伤，此光昏中依稀可见腮削眼充红。

　　人总为自打虑，尔虞我诈小打小闹，怎堪国仇家恨，又有……教有心利用，命该白喪，权情两空？

　　“嚓……”旧绢细弦直落沾污。

　　“匆……匆……”

　　“锃——”

　　狱门内撑地撑地极缓撅身，酿跄站起，便全然拖步渐行动。过壁烛下狰狞面浓一瞬又消，而后只如方才暗中吃人凶犬。

　　“哈哈哈哈哈！啐！西寄……其几日合嘎，图乌密西寄！哈哈哈哈哈哈！！”中州狗，你，快来杀了我啊！

　　狱门外张狂尖笑。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呃啊啊啊啊啊啊！！！”犬只戾吠，人立恐身搐。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呃啊啊啊啊——！！图勒恩——呃！！”

　　细丝弦便勒颈。地上一双目眦欲裂。内侍不知是报的什么仇。宫中过许多年，总有些邪门取命法子，亦能无情下手。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啊啊啊啊——”

　　“呃嗬——！！呃——！！”

　　弦过细，未觉气窒，只是颈间微痛，耳边轻吠，衣绔不觉湿，又不能抬手，只得搐身看血目丑狰自惹来，勉蹬搓身下冷石地。

　　无鞭无烙。

　　“死狗是谁？”月意问。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细作不得死，身搐眼白想要捂耳止吠，又想要杀身上疯贱，口动无声吐话不知说什么。内侍见无阻，福至心灵勒弦愈狞。

　　月意灭壁火。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嗬嗬呃——呃呃——！！！！！”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嗬呃呃呃——！斯勒——”停下……

　　“嗬嗬呃——力几——忽刺……”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呃呃嗬嗬嗬啊——！！”

　　月意明壁火。

　　“铛铛——”歪剑敲石墙。

　　内侍忽觉意，见眼前，痛快莫名，只松弦。

　　“呃……嗬……”人鬼不知，半死不活。

　　“吠！”黑犬记着要吓唬人。

　　地上重搐。

　　狱火燃半刻。又灭。无犬吠。无弦割。

　　“嗬……嗬……呃呃啊啊——！！”

　　“几因！夫几因！！哈柯嗬啊啊——！！！”

　　要燃火。又嘶心喊求。

　　“夫几因！夫几因！！啊啊啊啊——！！！”

　　再无应。

　　一刻只闻嘶咽。

　　“吠吠——吠吠吠吠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我！！是我！！！”

　　“哈柯祖……哈柯祖……”停下，停下。

　　“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吠——！！！！”

　　黑犬教松，只又撒欢奔去唬人。

　　“呃嗬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侍觉狗来惊恐，酿跄倒急爬至一边。

　　“呃嗬啊啊啊嗬啊啊——！！！！！”

　　“吠吠吠吠——！”

　　“呃嗬啊啊啊嗬——南斯备琪胡！！！”

　　“咻——咻。”哨鸣。

　　地上报了名。黑犬听哨回。

　　月意取折，慢一折点火，未燃壁上。

　　“听不明。”又淡道。

　　“嗬——嗬——哈哈哈……”地上渗笑声。

　　“我说还是不说，有何分别？”又力抬左臂，欲挖肩中刃。

　　“你入宫是何时。”月意蹲身，缓挠黑犬只问。

　　地上又出喉间抖声。左扭身才算隐约见一人背，一犬舌。

　　“吠！”

　　“呃嗬啊——！！”抠刃手瞬搐脱。

　　又啮齿勉要看清那狗，心不稳，却不言，只暗勾拉颈间丝弦。

　　却未料黑影起身燃火，又自走来——

　　剑鞘玄铁，尖碾透右腕。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侍魂骨悚。只觉自是睡一梦醒来才在此，便是事败，也算好活。

　　黑犬忽觉主人有气，凶戾便哮。

　　“呃啊啊啊呃呃呃啊啊啊——！！！！”却已无暇顾狗，只觉腕碎。又至肩碎。

　　“呃啊啊啊啊啊——五年前！五年前！！！”

　　“同入者姓名。”剑鞘松。

　　“嗬——嗬呃——嗬呃——”

　　“呃啊啊嗬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同入者姓名。”剑鞘又松。

　　“乌丽格！！”

　　“呃啊啊嗬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邬霓！也在乐署呃啊啊啊啊——！！！”

　　“还有。”剑鞘又松。

　　地上粗喘不言。

　　“呃啊啊嗬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剑鞘至膝正上缓碾压刃。

　　“粲右！岑由——呃嗬啊啊啊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宫卫！他是宫卫！！！传信！！！”

　　“嗬啊啊啊啊啊啊——还有一人！我们未见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若有令，原只在太后宫中偶取物便能得信，我等后往乐署便是从令，可此后那人再未有信呃啊啊啊啊——！”

　　剑鞘起，未再碾。

　　“几时传信往何处。”月意问，看过内侍。

　　“嗬呃——嗬——”

　　剑又抬。

　　“不呃——等等！！邬霓——早在太后宫中洒扫，我若遇便给她——她可遇宫卫！”

　　“三年前那人传令我二人往乐署，又令蛰伏，我便再未传过——”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克稀——！！”

　　月意看内侍：“她教你毒太子。”

　　内侍骤惶极不顾狼狈：“是——是她——”

　　“你胡说呃——你的毒药——我给你的不成啊啊啊啊啊呃——！！！”

　　“朝宴将开——主人已至！你们的太子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剑鞘穿膝斜搅。

　　“你怎知宫外。”月意问。

　　地上身搐昏死无声。

　　“呃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破嗓又醒。

　　“你怎知宫外。”月意问。

　　“主人的鹰在天上，我们——”

　　鞘斜压。

　　“嗬呃——！”又眼翻白消声。

　　月意寻地上衣物干净处，清剑鞘尖。

　　半刻，抬看内侍。

　　“锃——”

　　缓拔剑。

　　内侍脑中嗡一声，才反应，方才说了何话。

　　便撑地抖唇连退，喉间如吞炭，半个白字再吐不出，又涕泪直下。

　　“你非外敌，行事依律。”月意冷言罢，只去近处污秽。

　　好过腰斩族诛。

　　内侍面煞无色。

　　“大人！大人！茅革遭人利用有愧殿下！只请殿下宽限几日！待茅革寻出此人以报殿下三年庇护，茅革绝不多留啊！！！大人！！大人！！”内侍抹涕泪直跪行。

　　剑影步未停，又归暗，只闻犬随。

　　狱中腥昏寂。

　　后殿。

　　灯罩透，烛明温，床帐外太子衣整，此静坐饮茶，耳边苗儿气息轻缓。

　　这样聪明，竟自猜出来了。原是一路冷脸不虞……明日醒来该如何。宣齐洲想着，鲜有叹。

　　“笃——”窗外声。

　　“进来。”太子看过帐内低声言。

　　“殿下，乐人名备琪胡，七年前入宫，后侍太后，主内探，同入者乐人邬霓，太后宫中洒扫，传信与宫卫岑由。有一人未知，较三人早入，借物传令往太后宫，三年前令三人蛰伏，再无信。乐人备琪胡近见空鹰，知宫外事，自行动引茅革。茅革请寻人。”月意禀。

　　半刻，太子无声落盏，启唇潭静：

　　“传令裴良明提宫卫，乐人暂留。”

　　“是。”月意躬离。

　　已至子初。

　　后夜月寒明，弦劲尖锋，红花羞落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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