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工作人员早已各自回房休息了。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壁灯一格一格延伸向黑暗尽头。

　　靖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腔里那颗心还在被那句“谢谢你的温柔”凌迟着。

　　脚步声突兀地响起，由远及近。

　　副导演揉着惺忪睡眼，拎着个空水壶晃悠过来，看见靖合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冷不丁吓得一哆嗦：

　　“我草？！吓我一跳！大半夜的，你俩跟这儿演《罗密欧与朱丽叶》阳台告别呢？”

　　他打着哈欠调侃，

　　“人缪绡是去西北又不是缅北。”

　　靖合愣了，猛地抬头，

　　“什么西北？”

　　副导演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水壶差点脱手：

　　“啊？什么什么西北？......就、就下个戏啊？张导那个西部年代剧，取景地在甘城那头儿呢。缪绡明天坐飞机直接无缝进组了。你俩不是同学么？她没跟你说？”

　　看着靖合瞬间煞白的脸，副导演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不对味，声音低了些：

　　“......这不都大四了么，最后一年课少，人缪绡正好扎剧组里多攒点硬货履历呗。我听说她签了三个月呢，戈壁滩上，条件可艰苦了，小姑娘家家的，多不容容易啊......”

　　靖合错愕：

　　“攒点履历？”

　　“三个月......戈壁滩......”

　　西北的风沙仿佛已经刮到了眼前，随时能吞没她——

　　而他这个王八蛋竟然刚才还在对她发脾气！

　　自己真该死啊！

　　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的愤怒和懊悔更甚——

　　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在这个念头清晰的刹那，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副导演没留意他的异样，兀自絮叨：

　　“她这不都大四了，反正又不上课，拍完那边，可能就不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

　　靖合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们在学校，可能真的再也遇不到了。

　　他像没听见副导演的话，猛地转身，几步就冲到了缪绡门前。

　　“叩叩——”

　　门内传来细微的动静。几秒后，门锁“咔哒”轻响，缓缓拉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室内光流泻出来，勾勒出门后缪绡的身影。

　　她头发有些乱，睡衣领口微敞着，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眶红肿。看到是他，眼中满是惊愕和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靖合？你......？”

　　靖合根本不给那扇门完全打开的机会。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侧身强硬地挤进门缝，反手“砰”地一声将门狠狠撞上。

　　缪绡被他的粗暴惊得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凉的卫生间的门，呼吸急促地看着他。

　　靖合却一步步逼近，直到她无力地跌坐在床沿。

　　这时，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背抵着墙壁，颓然滑跪下去。

　　走廊的光被彻底隔绝。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一点微弱的光源，将两人巨大的、扭曲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良久，他才抬起脸。

　　门缝下漏进一道狭窄的走廊冷光。

　　他看着缪绡，眼眶通红，

　　恐惧、悔恨，还有孤注一掷的祈求在他眼中翻涌着：

　　“对不起......”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缪绡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跪坐在地的他，眼神复杂。

　　他停在缪绡身前，像被抽去所有骨头，整个沉重的、颤抖的上半身彻底伏低下去，额头和整张脸深深埋进她柔软的睡衣覆盖的小腹。

　　那是一个全然放弃防御、近乎胎儿般的蜷缩。

　　他双臂死死环抱住她的腰。

　　“对不起......”

　　闷闷的声音从她腹部传来。

　　他抱着她，低声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她轻轻点头：

　　“是啊......”

　　他咬了咬牙，颤抖着继续说：

　　“那......如果被我打扰......可以吗？”

　　缪绡静静坐着，低头凝视着怀里这个被恐慌和爱意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男孩。

　　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红肿的眼眶。

　　她看了他很久，久到靖合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不要再这样对我沉默了......

　　像是终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他猛地抬起头，那些憋闷太久的话一股脑倾泻出来：

　　“我对你而言是不是特别的那个？”

　　“你是不是......只指导过我演戏？”

　　“你是不是只会把我推荐给副导演？”

　　“你是不是只会让我照顾你？”

　　“你是不是......对我......是不一样的？”

　　“如果非要被一个人打扰的话......”

　　他声音哽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哀求，

　　“那个人......可以是我吗？”

　　他仰起脸，狼狈不堪。

　　缪绡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没有去擦他的泪，只是用微凉的指尖，极轻、极缓地拂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靖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微哑，像怕惊扰了什么，

　　“为什么呢？”

　　靖合怔住，所有准备好的哀求都堵在喉咙里，只能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缪绡的目光落进他惶惑不安的眼底深处，像在探寻一个无解的答案，又像在确认某种不可思议的真实，于是她轻轻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会是我呢？”

　　她微微前倾，伸出手臂，将那颗埋在她腹部的头，更深地、更紧地环抱住。

　　他怔了一秒，然后笑了，眼眶像被火烧了似的。

　　心底涌上了绝处逢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希冀。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颤抖着。

　　他想要触碰她的脸，又不敢，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她睡衣的袖口，哽咽着说：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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