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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我睁不开眼睛,但可以听见你说话。
女孩的反应迟钝缓慢,动一下几乎就隔了几分钟,齐柏还是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指挥完,眼神沉下来,转个身坐在了床边。
陈兰生的手语其实很差,当初躺在床上不肯开口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齐柏不厌其烦地教她千百遍,她只是看着,兴致来了就学一下,没心情就一动不动,一个眼神都不给齐柏,但心脏里突如其来的怒气像充满硕大的气球那样让她想爆炸,又完全没力气。
人生在世,抗不过的其实只有无能为力而已,后来的事与愿违,是时机已过,奔流到海不复回。
齐柏看着她的脸,指尖摸上她左腕已经增生的疤,语调沉了下去,又开始扮演那个尽职尽责的哥哥,哄她别睡,一边去够床头的急救铃。
他的原则就是陈兰生必须活着,其他都无所谓,她要什么身份他都给,她给不了的感情,和想要的感情,他也给,陈青云没有给兰生的,他会尽数包揽。
只要陈兰生活着,他可以让她得到她原本该有的自由,可他真的不能接受陈兰生做出扼杀自己的行动,想法千丝万缕,他可以一遍遍把这些在她的脑海里曲解,兰生,你不是为了小爱,你是为了大义,你不该这样,你要学着重新不甘心。
“你记得,你最放不下的那个女孩子吗,兰生,你说就是因为你让她害怕,让她体会到失去,她却无法说服自己劫后余生,到最后,她把你忘了。”
“可是你的烟瘾后来一天比一天好了,那活下来也是可以的,是吗,你说我就像她一样,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最依赖你了,所以已经做错过的事情,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陈兰生仍然昏昏沉沉,指尖不断地动,从偶尔的抽搐到不间断地颤抖,她控制不住,想停下,但控制不住,她又梦见那天抢救室冰冷的电流和四大袋盐水,她站在浴室里,拉上起雾的不透视玻璃,看着自己的肋骨,中间凹下去的没有支撑的皮肉,在视线里,缓缓消失,可下一层梦境,又是拽住她脚踝的一只手和滚烫的水珠。
细细密密,和尘埃混合在一起的,闪亮的,美丽的单细胞生物,一个柔软湿润,落在皮肤的毛孔里温暖又舒服,一个只会肮脏地飘。
陈、青、云。
她的手指混乱地比划出这三个字,齐柏当做没看到,接着轻拍她的被褥柔声细语地诓骗诱哄。
人间很好的,你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明年我陪你去南极,去巴黎看秀,去涩谷,兰生,过去的苦难都是过去的,你不能为了从前的错误困住自己未来的路,快从这个可怕的梦里醒过来。
情情爱爱的,太幼稚了,兰生,最重要的是尊重,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尊重你,你就得尝试着活一活,万一被人看笑话,你死了也会不甘心的。
睁眼就好了,兰生,你答应过,你和我保证过,绝对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只顾着自己睡懒觉,你又想食言了吗,想让所有人都对你失望吗,醒过来,我们就全都站在你身后。
“兰生,别睡,试一下,眨一眨眼睛。”
陈兰生还没完全恢复思考,只是尝试着动,医生突然推门而入,看着眼前的画面没有阻止,只是上前和齐柏窃窃私语。
告诉他陈兰生肯定有什么隐瞒的前科,否则不至于到现在都没醒,齐柏的口腔突然又酸又苦。
“她身体真的太差了,哪里都不太健康,我会注意的,辛苦您。”
人不能送回上海去,陈兰生醒过来会跟自己闹,而且既然都在大陆了,离得那么近,再想瞒他也瞒不住,有些地方不打电话亲自确认无法到场不会罢休。
……
陈兰生还陷在梦境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抱得她很紧,对她又蹭又亲。
“姐姐,你身上好香。”
“姐姐,你抱一下我。”
“姐姐,可不可以把你的手给我牵。”
陈兰生头痛欲裂,这个依赖她的姑娘质问她为什么选了后来居上的陈青云,然后声音逐渐淡弱,远走,她的耳边很吵。
“你拿自己威胁我?你保证过会永远在的,会永远陪我的!陈兰生你这个混蛋,你要死就给我死远点!我恨你!”
“我恨你!”
恨。
陈兰生不愿意去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她好聒噪,久而久之,女孩消失了,她发着呆喃喃自语,问心跳那是爱吗,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思念和肿胀的酸,却猛然刹车的心跳,是爱吗?
不是,是她后悔了,是她后悔失去了一个这么珍贵的芭比娃娃,同时却看清深爱的陈青云究竟有多么糟糕。
她从来没有对陈青云说过恨。
但她活下去了,她告诉齐柏自己有多么不甘心,让他的话语成为自己没办法思考时挥之不去的心魔,他的作风,他的性格,他揉杂的情绪,都是因为陈兰生故意让他看见自己想要却不能明说的所有,她看上了齐柏的脑子,要拿他当枪使。
那个姑娘临走时,她唯一记住的话语是:“算了,陈兰生,我想清楚了,你要死就死吧,想清楚了,就做你想做的吧。”
“我累了,我们就这样吧。”
可她仍然恨着,仍然偶有梦魇。
陈兰生那会儿终于在麻木里感受到一丝直观的痛,和愤怒。
怎么可以不恨?不恨,不想,不纠缠,原谅一切,怎么可以在她的指尖发生?
怎么可以有人对她没感觉,不管讨厌,碎嘴,咒骂,嫉妒羡慕,像和陈青云那样,不健康的爱,但是已经认识了这么久,凭什么可以轻飘飘地放过?
拉黑,是一种断崖式的刺激,但也仅仅是那个姑娘对于她真正心寒前的回光返照,陈兰生虽然不解,但终于不再纠结了,她的思维变成,自己对于所有人都可以在若即若离的境况里保持客观,不偏不倚,但是任何人,只要带有一丝复杂和割舍不掉的情感,她就会享受其中。
这样当然可以对所有人都温柔了,对陈青云也是,等她们自己过来求自己施舍的感觉,再舒爽不过。
其实到最后,陈兰生仍然不在乎,仍然冷冰冰,她只是想把所有人玩弄股掌,那姑娘说到底也算个先例,她后来对于离别的起伏几乎没有,只是会在还算入眼的人分别前加一些她构造的浪漫主义情节。
不喜欢,就断崖。
然后继续逼迫自己不爱,纠缠,疯癫,只为了报复一个陈青云,可陈青云死心塌地之后她还得去做个正常人,她要体面,精致,优绩,让人重新羡慕。
那就别浪费齐柏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让他在最后关头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我依赖你,你也依赖我的关系,她有两段,然而但凡陈兰生不在场,他们俩就在私下里真正恶语相向,却和自己的羁绊一天天深厚,无法割舍。
要么你死我活胜者为王,要么和平共处。
齐柏,我就是不醒,就是要把我当初刻意小心偷窥你的脆弱一直,一直,在你的脑子里加深,到刻骨铭心都不够,因为爱情确实太轻了,你以为这是你的思想吗。
这都是我告诉你的,好哥哥。
陈青云是一个让我生气的弃子,我会让她生不如死,让她成为外缘的狗,偶尔给点吃食和水,可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最好的,唯一的羁绊。
每次过年坐在亲戚团圆的酒桌角落,谁也不认识,谁也不亲近,只能板着脸,煎熬地等,不能忽略醉酒的男人吵吵嚷嚷,不能忍受尖声的女人攀比嘲讽,谁也没办法打破偏见,因为人就在身边,缺陷就在眼前排排坐,有人告诉陈兰生要去找人家身上的闪光点,天天垮着嘴角给谁看。
灯火通明,她小时候无力反抗大庭广众明日白昼下的双拳差点掐死自己的脖颈,所以后来弱柳扶风,身边人最开始都对她恶语相向,于是后来她也实在找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可以夸赞的地方,总之是一帮坐在一起洋洋自得,把粗鲁捧上如日中天的蠢货。
这里像一间巨大的停尸房,她知道不可以,不行,不能够,那就把自己杀了,她连这群动物的哀悼也不想给一个假惺惺的鼓掌,她的嗓子早就坏了,叫不动,也不想叫,终年没有吭声。
跟陈兰生的距离越远,她评价的好话越多,她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下一种初印象的判断,而且她就是看脸,没有脸一切都好说,皮囊不顶用说一句可惜了,皮囊顶用却身行不正也是一句可惜了,而这话大多是对男人,这的确,即使伤害她的女人占多数,可这些人都加起来也远远没有一个男人的拳头重,唯独拳头和金钱,是一个孩子年少时最无能为力的生源,正好,一个磨灭勇气,另一个磨灭尊严。
于是,她又爱又恨的人,竟然应该是乔怜慧。
哪怕没有爱,哪怕厌恶却没出手,可乔怜慧的爱那么极端,撕毁她的意志时举足轻重,追溯本源竟然连她自己的爹妈也得算一头,兰生只好想方设法地逃,像婴儿用只能爬行的手脚,身后突然来人玩味地把她拎了回去,再跑,再被压回去禁锢,循环往复。
她病了。
这不是什么贬义词,她后来想清楚了,她对于天上地下的反应,观察,什么呆滞涣散,暴跳如雷或者平等地看不起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夸赞也从来不真心,只是她的经历,她的来源和本能告诉她的脑子你该这样做从而能有机会斟酌,是不是要保下这个载体的机能,如果不想,保不下去,因为过往无能为力,那么就此陨落也是死得其所。
病,是一种显眼的痛,可以准确描绘出器官和症状的,具体的痛,情绪,痛苦,这些抽象的词汇,引发的幻觉,无从下手,无处可医,虽然不太好听,却只能叫做精神问题。
一个人的斗争,旅途遥远,千难万险如果失败了,她想,其实是不该被责怪的,如果非得说什么,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属于这种真真假假满天飞的世界,可偏偏自己留命于世,那还能怎么做?
身边的人已经不值得去关联心绪了,情情爱爱百分百会在将死之前让她觉得果然如此,那么为了这些而活最后也必然会让她又陷入绝处和果然如此的逼仄角落。
那就找一个没有结果的意义,为了苍生,为了大爱,赋予给自己一些特殊的使命,也是为了成为一个不被异样看待的人。
文明社会,暴力是大忌。
能伤害的只有自己,陈兰生这样的身份,不能看着谁死,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病症就拿起刀,所以说来说去,最后的结果还是她自己,想不想被拽着往前扔,要是不能,起码也算英勇就义吧。
“你认识陈青云吗。”
“兰生告诉你的?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该死,兰生当初那么爱她,为了她变成这种鬼样子……”
不知道是哪天还是突然之间,许愿第一次觉得,她太小看陈兰生了,冥冥之中就让所有人不自主被她吸引过去,她太危险了。
“可是谁让你跟我说这么多真心话呢……所以,我们算是真正的朋友,对不对?兰生,我还是可以相信你吧。”
她在休息室看着追无可追,完全无厘头的线索,思绪有点混乱,希望陈兰生赶紧好起来,过来帮忙。
“除了最后抓获的那个嫌疑人,其他什么都没发现了?”
许愿抓着眉心叹气点头,一瞬间就沧桑不少,线索推了又推,照正常逻辑来说那人肯定就是罪魁祸首了,但这种完美闭环的逻辑,不是哪个地方有问题,就是全都有问题。
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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