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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颂苏醒
且慢!
男子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一愣,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速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四少爷齐泓宣!
他骑着快马飒踏而来。
管家急忙叫停了船上的几人。
乌篷小船晃晃悠悠又回到了岸边,今日的热闹竟无疾而终了?
*
齐府内院。
王巧莲心急如焚地徘徊在二道门处,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人究竟救没救回来啊?
新请来的王大夫正在替二公子号脉,齐瀚端坐在太师椅上。
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波澜来。
一刻钟后。
“恭喜老太爷!”王大夫绕过六折屏风双手作揖:“二公子神志清明,脉象平稳,实在可喜可贺啊!”
齐瀚眉头一展,露出几分喜色:“好、好、好,老天开眼啊!”
语落,他赶紧起身进了屋,只见榻上的孙子双目圆睁,那双沉睡多日的眸子果真澄澈清亮,不见半分混沌之状。
齐瀚心下越发欢喜:“岱泽!你终于醒了!”
他的手刚伸出一半,却听榻上的齐颂开了口:“人带回来了吗?”
齐瀚微微一顿。
孙子苏醒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追问一个丫鬟的下落?
想起那个霍乱内宅的丫头,齐瀚心中顿觉不悦。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齐四飞扬的声音。
“二哥,二哥!”
齐泓宣的身影轻快地跨过门槛:“人给你带回来了!”
榻上的齐颂明显松了一口气。
王巧莲扶着惊魂未定的小芝麻走进畅岚院,路上她偷偷告诉小芝麻,二少爷苏醒了。
纵然回来的路上齐四已经透露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当她亲眼看见睁着眼睛的齐颂时,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屋外霞光满天,橘色的光晕透过窗缝进入室内,恰好映衬在他清瘦的五官上,男子半倚在绣花靠枕上,与她伺候他吃粟米汤时的姿势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平时里那紧闭的双眼,此刻却亮得分明。
“小芝麻?”
他半透着血色的薄唇慢慢开启,清晰地唤出她的名字。
今日喊叫的过于激烈,此刻的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去几个月二人朝夕相处,喂饭、更衣、擦洗······事无巨细的日常照料让她错以为彼此已然像朋友那般熟悉了。
可是眼下,望着近在眼前的清俊脸庞,那双凤眸中有喜悦,有期待,还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审视。
她才恍然意识到兴许是自己弄错了。
他是齐颂,是齐府的二公子。
她下意识,点点头,灰扑扑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怯懦。
“正是小奴。”
病弱的齐颂勾了勾唇。
原来,这就是小芝麻!
二人朝夕相处数月之久,他虽然看不见她的样貌,可她的嗓音、她的气息,甚至于她的脚步声,他都能轻而易举辨别出来,毕竟过去几个月,这个小丫头是自己身边唯一亲切、也唯一信任的人。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一旁的齐瀚见状,不由得再次审视这平平无奇的小丫鬟,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脏兮兮的,五官平平,怎么看也不像是存着狐媚心思的女人。
“祖父,过去几个月多亏有她悉心照料,孙儿才能转危为安。”
齐颂从小芝麻身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祖父齐瀚。
“听闻您要肃清宅院,整顿门风,可她恪尽职守,忠心不二,不该含冤受辱。”
齐瀚闻言蹙眉,凝重的目光落在小芝麻身上。
纵然惧怕老太爷的威严,可关乎自己的清白与性命,小芝麻急忙跪下澄清:
“恳请老太爷明鉴,小奴确实是被冤枉的,小奴与碧荷并无私交,更不可能怂恿她犯下错事;小奴待二公子一片忠心,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一想到白日膳厅里碧荷当众说出的那些污蔑之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齐瀚扭头对一旁的刘管家道:“去,撬开那贱人的嘴,务必让她吐出实情。”
语落,他又看向齐颂,冷肃的眸光中难得闪过一丝温情:
“岱泽你放心,此事刘管家自会办妥,你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妥善休养,争取早日痊愈。”
随即,齐瀚又嘱咐新来的王大夫悉心照料孙子,不仅如此,他还让刘管家亲自挑选了四个得力的丫鬟、小厮来畅岚院当差。
不过短短半日,畅岚院里里外外就焕然一新,之前屋里短缺的东西也都补齐了。
齐瀚原本还想多留一会儿,可铺面里的乔掌柜有要事禀告。
临走前,他望着孙子苍白瘦弱的脸,满心踌躇地感慨起来:“老天待我齐家不薄啊!”
这句话他连说了几遍,一边说,一边向着院外走去。
里里外外的仆妇下人们都听见了,二公子苏醒了,老太爷是何等的激动啊!!
待祖父离去,躲在一旁的齐泓宣偷偷松了一口气,满脸兴奋的张开双臂就要扑向病床上的齐颂。
“二哥,我真是太高,”
可榻上的人并没有给他亲近的机会,一句淡淡的:“别碰我。”
瞬间浇灭了四公子的热情。
齐泓宣只得悻悻收起手,转而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罢了,罢了,我晓得你素来厌恶旁人的触碰!二哥啊,你可算是醒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一旁的小丫头却忍不住抬眸惊诧:二公子不喜欢旁人触碰?
齐四眉飞色舞地向哥哥讲过往这些日子,自己是如何驾驭着汗血宝马英勇夺魁的事迹,说到激动之处,他更是手舞足蹈起来:
“二哥,你都不知道那孙家兄弟气急败坏的样子!”
齐四不等对面的人开口,突然央求起来:“二哥,你此番苏醒亦是喜事一桩,不如咱们也承办一次马球大会!届时邀城内友朋前来共分喜乐啊!”
齐颂不理会叽叽喳喳的弟弟,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芝麻,明显有话要说。
奈何眼前的齐四没眼色:“对了对了,还有这个丫头。”
齐泓宣转而看向小芝麻,摆出一副成熟老练的模样来:“你照料二哥有功,说说吧,想讨什么赏?”
面对二位公子的目光,小芝麻错愕了一瞬,随即看向榻上的齐颂:“二公子,小奴不敢。”
齐颂无视咋咋呼呼的弟弟,只含笑看着她:“没什么不敢的,你当得起这份赏赐。”
他看得出小丫头的此刻还惊魂甫定,于是和气地补充道:“不过此事不急,等你想好了再开口也不迟。”
一般奴仆想要的赏赐,无非是金银财宝,亦或自由身,齐颂虽然仍在病榻,但无论小丫头想要哪一样,他无疑都会满足她的。
语落,他温柔地催促她先下去休息。
随后又命人将窗台上那一碗凉透了的“参汤”送往祖父齐瀚的院里。
*
后院,巧莲一直等在小芝麻的屋里。
见她终于毫发无伤的回来了,激动的将人搂进怀里:“真是老天保佑啊,你险些小命不保啊!!”
今日得知小芝麻要被沉塘,王巧莲顿时慌了手脚。
“许是病急乱投医吧,我居然第一时间跑到畅岚院去了。”巧莲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与小芝麻述说今日的情形:“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芝麻捧着热包子,心口扑扑直跳:“怎么着?”
巧莲道:“我在你屋里看了一圈,压根没找到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于是心一横就跑进二公子屋里了,当时他直挺挺躺在榻上,双目圆睁,满头大汗!”
巧莲咽下口中的包子馅,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激动:“我告诉她你被人冤枉要拉去陈塘了,结果他翻身噗通一下差点掉下床来!”
小芝麻大吃一惊。
只见巧莲满脸唏嘘:“你也没想到吧?我当日差点吓哭!只可惜二公子的腿还不能动,不然我瞧着他那架势,恨不能立刻追出去!不过,他神志十分清明,吩咐我先去寻四公子救人,然后再去向老太爷禀告他苏醒一事!”
小芝麻猛猛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直到咸香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才抑制住她心里翻涌的激动:“原来如此,巧莲啊,今日可真是谢谢你了!”
对面的巧莲嘿嘿一笑:“客气啥呀,如今你可是畅岚院的头号功臣了,往后二公子提携你了,别忘了我就好!”
一口热馅儿卡在嗓子眼,小芝麻心里忽而有些迟疑:“二公子他······”
巧莲还以为她在担心二公子的病情:“放心吧,那新来的王大夫说二公子身体无碍了,只是卧床许久,双腿暂且无力支撑,针灸一段日子便能下地了!”
小芝麻咽下口中的肉馅,心中感慨,二公子苏醒了真是可喜可贺,那些心存歹念的人自然不敢再放肆,往后,他还是那个叱咤商界的二公子!!
“小芝麻?”
巧莲见她两眼空洞,忍不住猜测:“二公子可曾透露要如何赏你呀?”
小芝麻安心地咬了口包子,心口暖暖的:“照顾二公子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至于赏赐···她没有奢望过。
没人会拒绝送到手的银子,但,二公子的私产早就被瓜分一光了。
纵然他有心,可囊中羞涩拿什么赏呢?
对面的巧莲却不这么想,只见她满脸期待的对小芝麻说:“我可听说二公子一向慷慨,从前府里的下人们都争抢着替他办差呢。眼下若是你开口,别说钱财了,就算要自由身,定然不是什么难事!”
“咳咳咳!”小芝麻不慎呛住了嗓子。
自由身?她可以要回自由身吗?
王巧莲一边替她顺气一边感慨:“你是没瞧见,今日我去向老太爷禀告二公子苏醒的事,老太爷那叫一个激动,即刻就亲自来了。”
小芝麻想起自己照顾齐颂几个月之久,齐瀚一次也没来过,心里忽然酸溜溜地。
“从前二公子就是老太爷的左膀右臂,眼下他醒了,咱们齐家上下也算是有指望了。”
巧莲想当然地念叨起来:“你听我爹说,铺面的生意每况愈下···”
小芝麻诧异:“怎会这样?”
杭城大街小巷口口相传的歌谣仍在耳边,齐家生意跨西东,算盘一响黄金落!
怎么会?
王巧莲:“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去年沁州府搬来一户姓洛的布商,他家的布料样式新颖、质地精良,价格还很便宜····店铺就开在咱们利元号的对面,生意别提多好了。”
小芝麻想起齐颂那虚弱的笑容,心里忽而揪了一下。
“可是二公子身子还未痊愈呢,眼下不宜操劳。”
说话间,她忧心忡忡地望向主屋那头。
只见幽暗的夜色中,主屋内烛火莹莹,向来寂静的窗扇上隐约勾勒出一道英挺的轮廓。
王巧莲撇撇嘴:“听说从前大姑奶奶活着的时候,管家理事也是一日不歇的。”
人人都以为齐老太爷是舍不得爱女出嫁才招了上门女婿,可实际上,齐青荣却是齐家地地道道的“老黄牛”。
即使是诞下了儿子齐颂,月子里也在看账管家。
只可惜啊······这世道不大公平,向来是能者多劳。
小芝麻情不自禁叹出声:“这怎么能行。”
*
主屋内,齐颂靠坐在绣花枕上。
身旁的梨木雕花小方几上摆着厚厚一叠账册,一个时辰之前,老太爷派人送来的,说是怕他卧床无趣,让他打发打发时间。
齐颂笑而不语:谁家病人看账打发时间?
“吱呀。”
微不可察的开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应声望去。
四目相对。
那道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
蹑手蹑脚的某人轻轻一怔,这几月进进出出,她早已习惯了无声的相处,此刻齐颂忽而开口说话了,她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小奴来添烛火。”
方才她本来都要睡了,突然记起主屋的蜡烛好像所剩无几了。
她拿出准备好的新蜡烛,却发现烛台上已然换好了,明亮的香烛强劲有力的发出澄澄光芒。
齐颂轻声提醒:“方才青稞已经换过了。”
小芝麻这才意识到院里,如今畅岚院不止自己一个丫鬟。
她的目光顺势下移,发现连二公子身上的苏绣寝衣也是换了新的。
“换过了就好。”她只得窘迫一笑:“那您早些休息吧,小奴就不打扰了。”
语落,她转身欲走。
可身后的人却开口叫住她:“等一等,小芝麻。”
微暖的烛光中,他正不错眼地注视着自己,那双鸦羽似的睫毛在他无暇的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可那双眸子却清澈如泉。
齐颂:“我睡不着。”
小芝麻:······
齐颂:“你给我读书吧。”
她赫然一窘,想起平日守夜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急忙解释起来:“二公子,小奴之前不懂规矩,守夜时多有得罪,还请您莫怪!”
可对面的齐颂却从身畔抽出前些日子她还没读完的那本《东缘记》。
“就读这本吧!”
这本书是巧莲斥巨资买回来的,杭城各大书局最火爆的话本子,讲的是人鬼殊途,东海鲛人爱上了乱世孤女,情缘难断的爱恨故事。
她读了大概一半,作者虽然文笔一般,但胜在故事新颖,怪不得一书难求呢!
齐颂笑盈盈地望着她,那清澈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愿意读?”
小芝麻小脸一红,下意识摆摆手。
毕竟是谈情说爱的话本子,里头自然免不了一些旖旎的描绘。
从前二公子昏迷着,她读也就读了······可如今,他分明苏醒了,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胡作非为了。
齐颂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顿觉开怀不已,原来平日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丫头,是这般的质朴可爱!
他轻笑地注视着她:“罢了,既然不想读话本子,那就读这个吧。”
只见他那修长的指节轻轻点了点一旁的账册封皮。
小芝麻的心倏尔一紧。
“二公子,您的身体尚未痊愈呢,还不能受累。”
齐颂眸光微微一闪,齐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有人希望他永远别醒来,有人希望他快点醒来,可只有眼前这个小丫头记挂着他不能受累。
心尖不可抑制的涌动着一股暖意,他挑眉轻笑道:
“无妨,你读我听,受累的是你。”
他脸上的笑意深邃,微微泛红的双唇中间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看在眼里,恍惚觉得此刻的齐颂亦有几分少年英朗之气。
幽深的夜空中,清辉散落一地。
院中那棵紫藤花枝蕊繁盛,清甜的花香静静弥散在庭院的各个角落。
乍看之下的畅岚院一如往常。
可无数双眼睛却隔着夜色偷偷打量。
盈盈室内,女子捧着账册磕磕绊绊地诵读着一塌糊涂的数字。
齐颂的心,也在这一字一句中,渐渐变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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