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话说汪毅，大学毕业后成功保上了京大的研究生，随后也是如愿成了桦蒙集团的员工。原本应该一路顺风顺水，奈何天不遂人愿，遇上了个看不上他的上司。

　　京大的学生哪个没有几分傲骨？尤其是汪毅这种心底正气犹存的人，对上司的不服轻而易举就演变成了对公司“资历”制度的不满，于是内心宣言理所应当地从“誓要与他一较高下”变成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转身跳槽了。

　　不同于桦蒙那样的大型公司，顺颂科技体量较小，创立时间也不长，但机制完善且十分追求创新实绩，就像个青壮年一样，朝气蓬勃，喜欢用实力说话——汪毅觉得这实在是再适合自己不过了。

　　面试也是相当顺利，不论是学历还是汪毅的个人实力，对顺颂来说都无可挑剔。

　　正式上班的那天，汪毅好好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纵使在打扮自己这方面没什么心得，他还是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式庄重。

　　拎着公文包，踩着新皮鞋，站在高耸的写字楼前，汪毅摸摸自己的胸牌，仿佛透过这个胸牌正缓缓抚摸自己颤动的心脏。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准备迎接崭新的生活。

　　抬脚还没进楼，余光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拎着早餐从另一个门进楼。

　　汪毅把搭在胸前的手放下来，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朝那人打招呼：“宁组长早上好！”

　　宁练初回头，一眼认出汪毅，热情地回应：“汪组长好呀！今天是正式上班了？”

　　“对，就是今天。”两人并肩往里走。

　　“真是巧，你的面试会我也参与了呢！”

　　汪毅笑了两声，刚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就碰上熟人让他放松不少：“那还要谢谢宁组长呢！”

　　宁练初摆摆手：“哪能这么说，能把汪组长招进来是我们公司的荣幸，我们蒋总很看好你哦！”

　　汪毅羞赧地低下头，即使知道这不过客套话，对顺颂的印象还是又提高了不少。

　　“说起来，你们市场部的总监也是京大毕业的呢。”宁练初稍加思索，“唉，你等我先给蒋总送下早餐，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宁练初俏皮地眨眨眼：“他也是我招进来的哟。”

　　汪毅当然没有拒绝，却不免有些忐忑。在顺颂面试的时候汪毅是毫不紧张的，不止是他对自己学历和实力的自信，也有一份属于京大人的骄傲在。

　　可现在要他去见一个同样来自京大的上司，这份优越感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等待考核的不安。

　　宁练初似乎和这个总监很熟，带着汪毅轻车熟路地就来到了他门前。

　　“周总！”宁练初敲了两下门。

　　周总？汪毅心里有什么说不明的东西一闪而过。

　　“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渐次显露出地板、落地窗、办公桌，汪毅的视野最终落在了办公桌前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周垚？

　　竟然是周垚！

　　汪毅震惊的刹那，宁练初已经蹦哒进去了：“周总，我们HR新招的组长，资料你看过了吧，是你的校友呢。”

　　周垚浅浅地笑了下，明明比宁练初年纪小，却透着宁练初身上怎么也没有的成熟从容。好像他在那里，就能处理好一切事情，再大的危机，也不过小事。

　　汪毅被这样一个周垚震惊得愣在原地，他明明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哪里锤炼出这样的气质？

　　周垚倒是毫不惊讶，他早看过汪毅的资料了。没想到大学同寝四人，反而是和平时来往最少的汪毅缘分最深。

　　那张资料当然比周垚求职时的要丰富不少，唯一的缺失就是年份要晚了四年。

　　到底学历重要，还是阅历重要，又或者两者都不重要……真是让人说不清楚。

　　周垚看着汪毅，平静，温和，话却是朝宁练初说的：“我们大学本科还是室友呢。”

　　宁练初吸了口气，随后算了算两人的入学年份，恍然大悟：“哇塞，这是真有缘分呐！”

　　宁练初自觉地离开，给了他们叙旧的空间。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垚和汪毅，气氛愈发尴尬。更要命的是，从进门到现在，汪毅一句话也没说，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自在到了极点。

　　来了一个新组长罢了，要不是同样是京大毕业的，周垚是犯不着见汪毅的，真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寒暄几句，汪毅也就离开了。

　　不过这事像一颗石子落入湖泊，溅起了层层涟漪，周垚表面装得再若无其事，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感慨万千。

　　六年前的种种像天边的云与雾，隔着写字楼的玻璃如何都看不清，徒留下一点灰白的印象，呼应着它曾经惨淡的结局。

　　周垚的目光再次落在电脑上，上面是和EIT的合作进程，今晚还有个宴会需要和EIT的人一起参加。

　　EIT，全称叫Eternity in Transience，昔日高奢的钟表品牌，世风日下，也沦落到和顺颂谈合作，想向下拓展消费面了。

　　周垚给周汝芳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我不回去你晚饭也好好吃，别老想着对付一口。”

　　“哎呦，我都多大个人了，你怎么越大越啰嗦！”

　　说完周汝芳就挂断了电话，丝毫没给周垚反驳的机会。

　　周垚瞪了半天手机，无可奈何地笑了。

　　徬晚早早到了场地，周垚便自觉找了个角落坐着等EIT的赵总，期间有几个人凑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生意场嘛，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可到底也没等来赵知节，反而是当初谈合同的专题组组长来了。

　　他一来就替赵知节连连道歉，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陈沂，职务是拓展部……副总监。

　　不过两个月，就升职成副总监了。

　　周垚重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陈沂看着和周垚差不多大了，但比起周垚又多了几分清冷感，不是冰或是玉那样的清冷，而是一种金属的寒光，坚韧果决。

　　周垚想起来最近有消息说赵知节要跳槽，如今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反正双方的合作流程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起来参加这个宴会无非向外界做个合作“预告”罢了，陈沂这个身份来，倒也合适。

　　毕竟周垚的位置高一些，气质上也更成熟，交谈中陈沂几乎都顺着周垚，可偶尔难得的几句真心话，也能显露他的才华来。

　　周垚不免对面前这个人另眼相看。

　　他们进入内院后不久便遇见了几位熟人，周垚不吝向他们介绍陈沂。

　　话题聊着聊着，就歪到了茗楚上。

　　周垚真是哭笑不得，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故人故事重现眼前，像是敲打他一般。

　　“茗楚这地方也真是热闹，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陆氏和宋氏在争么，现在几经辗转，又到了宋氏手上。”

　　“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快！”

　　“就这几天吧，文件就快下来了。”

　　“陆氏要想东山再起怕是难了，陆新源成了个那么不着调的样子，陆新星自打和彭桓栋结婚后心思也完全不在陆家上。”

　　众人一阵唏嘘，有人感伤陆氏一朝落寞，有人惊叹宋氏手段了得，有人更是将其牵扯到了人生哲学，生命起源。

　　周垚只单纯地想，宋秉声还真是小心眼。

　　当然，这也是掺杂周垚小心眼的私人评价。

　　两人暂时和那群人告辞，在休息区坐下，昏黄的光线映照着陈沂的半张脸，雕刻着他的轮廓，周垚忽然觉得，要说他身上的冷是玉石泠泠的荧光也不为过。

　　尤其是陈沂低头思索时，睫毛的阴影在眼下安栖，更让他多了一份神秘。

　　此时周垚也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越界了，在宋秉声之后，陈沂是第一个让他有这样想法的人。

　　六年前，他还一无所有，对宋秉声的那点喜欢都要藏在那种关系里。

　　可现在，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呢？

　　他轻巧地坐在陈沂身边，问他怎么看待茗楚的事。

　　陈沂猜不准周垚的想法，把各方利弊简要分析一下，说写皮痛肉不痛的话，就给搪塞过去了。

　　这个情况周垚也能猜到，可他还是从陈沂认真的神态中获得了愉悦。

　　他还想和陈沂聊聊，却倏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份愉悦来得太过轻易，根本不需要内心的指示，一种表面欢愉的吸引，便足以到达这种效果。

　　他不是喜欢陈沂，不过是陈沂的美好，让他升起了恶劣的调戏兴趣。

　　周垚为自己不耻，果然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他站起身来，与陈沂拉开距离：“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当洗手台的水不断冲洗周垚的脸 ，一再模糊视线，打乱呼吸后，周垚才冷静下来。

　　不知是因为往日种种在今天一再相逢，还是因为陈沂，周垚的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宋秉声的脸。

　　周垚又捞起一把水泼在脸上，水花随着内心细碎的痛一起散落，周垚不知道自己还要被那个人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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