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三秒钟情

　　徐经云恍然回到他和谢微霜穿着校服的十八岁盛夏，只是主动权对调，是他先亲的谢微霜。

　　那一晚，谢微霜就在他身前，可她的注意力却放在他身后的严弋身上。至此，他终于明白，与谢微霜冷战的这些天，怒火为何总轻易迸发，尤其亲眼所见谢微霜与严弋总是出双入对之后，怒意冲破胸腔，直抵天灵盖。
　　那一晚，所有的自持谨慎灰飞烟灭，为心中燃起的恼怒更添一把柴火。这股恼怒正是醋意与占有欲叠加。他早就喜欢上了谢微霜，并自私希望她的眼里只有他，她的身边，也只能是他。

　　在谢微霜想推开她走向严弋时，他失控了。他当着严弋的面，狠狠欺压上她微张的唇。
　　彼此初吻并没有充斥粉红色泡泡，和温柔唯美毫不沾边。谢微霜顶着被利齿磕破的小伤口，瞪眼问他为什么要亲她。“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在内心不停翻涌叫嚣。可当那一刻来临，他又变成了畏手畏脚的胆小鬼。

　　严弋不知何时离开楼道，只余下他和谢微霜。

　　“我……”他哑然，无法将喜欢宣之于口。口子一旦撕开，就意味着他和谢微霜从小到大的友谊，在今天将刻下终止符号。
　　其实不然，刚结束的吻已经化作利刃，划烂了隔挡在他和谢微霜之间的薄纸。

　　谢微霜瞪他一眼，用手背抹掉唇上的水渍，勒令他开门。一进屋，她把他推倒在地上，整个人跨坐上来，双手紧紧攥他校服衣领，咬牙切齿：“为什么亲我？”
　　他磕到了后脑勺，还在懵神中，她又追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不然为什么突然亲我？”

　　“我……”他陷入慌乱无措之中。答卷上的优异成绩，在感情中毫不起作用，大概只能拿到零分。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谢微霜不依不挠，得不到答案不罢休。

　　他不敢与谢微霜对视，怕露出丁点破绽，转而垂眼落在身侧的地板木纹上。

　　两人僵持许久，谢微霜缓缓松手，冷着一张脸起身，抄起掉在地板上的沉重书包，狠狠摔到他身上，语气中带着强忍的哭腔：“徐经云，你就是个大笨蛋！”

　　他没有闪躲，甩来的书包与身体接触，发出闷响。身体反应快于大脑行动，几乎同一时间，他扣住谢微霜甩动的手腕，“对不起，我……”
　　心脏犹如被一只手用力攥住，拧毛巾一般，绞痛感令他难以呼吸。比被书包砸在□□上的痛感，还要难受一百倍。

　　谢微霜依旧瞪他：“松手，我要回家。”

　　不想。
　　他并不想松手。

　　他屏着呼吸观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拥她入怀。相拥的那一刻，谢微霜挣扎起来，不停捶打他后背，发出一声又一声结实的咚咚咚。

　　“你平时也是这样一声不吭抱别人亲别人吗？”她语气硬邦邦，说完，张嘴死死咬上他的肩。

　　他吃痛抿平嘴角，将人拥得更紧，刻意留下的空隙一瞬间紧密无缝，“我没有抱过别人，也没有亲过亲过别人。微霜，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胆小鬼，你……你还愿意吗？”

　　谢微霜气鼓鼓地哼一声：“什么愿意不愿意，说话没头没尾的，谁知道你说的哪门事情，万一你让人去吃巧克力味的那啥，我还能说愿意不成？”

　　“微霜，我不是那个意思。”

　　“噢，那请问是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他的耳朵尖通红，“我只想抱你，只想亲你。以后也只想抱你，只想亲你，”他寻到她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沁出的薄汗，纠缠在一起，“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大笨蛋。我喜欢你，你、还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内心平铺直叙开来，并没有他预设中的艰难，几乎是顺着心意脱口而出。
　　一个问题是解决了，但另一个问题即刻随之而来。等待回应的时间，煎熬又忐忑。他怕谢微霜不要他，他怕谢微霜毫不犹豫走向严弋。

　　忽地，痛感传递而来，谢微霜在重重踹他的小腿胫骨，“你就是笨蛋笨蛋大笨蛋！还不快点亲我！”

　　这次的吻，轻盈又珍重。他幸运至极，得偿所愿。

　　后来，他才后知后觉谢微霜花了点小心思来刺激他，都怪他是块榆木脑袋，执拗地认为他们之间的每一份特殊，只是因为朋友与邻居的身份，不肯承认他对她的朦胧悸动正渐渐清晰透亮。

　　一直以来，都是谢微霜在为他勇敢，连同这一次表白，她又抢先他一次。

　　轻碰在一起的唇，一触即离。他后退拉开一丝距离，耳畔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咕哝。

　　“谢微霜，我爱你。”

　　他在她的怔愣之中，再次欺身而上。

　　舌尖叩响牙关之际，铃声在密闭空间乍响，堪比过年的鞭炮在易拉罐里炸开。

　　谢微霜心跳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惊炸吓停拍，铃声犹如午夜惊魂的魔音撞击耳膜，耳朵在嗡嗡作响。她定睛看着上头的来电联系人，提心吊胆，甚至有点心虚。她眼睛没瞎，那一个妈字亮得晃眼。

　　徐经云却只有一个念头：坏了。
　　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为了区分叶帆和陶静，他设置不同的铃声。

　　每迟疑多一秒，铃声就持续多一秒。

　　客房门口，原本倚靠在门边看谢国强铺床单的叶帆，移开贴在耳廓的手机，猛然看向从门缝透出手机铃声的卧房，“老谢，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听到了小徐的手机铃声？”

　　“好像…不是你听错。”

　　叶帆重重嘶了一声：“难不成，现在小徐就在咱闺女的房间？”

　　谢国强放下手中的套好被套的被子，严肃点头：“似乎是这样子没错。”

　　叶帆困惑和他对视一眼，快步往另一头的房间走去，敲响房间门，扬声喊：“谢微霜，给你三秒钟时间，快点开门。”

　　说三秒，真是三秒，谢微霜探出个脑袋谄媚讪笑：“妈咪。”

　　“你还记得我是你妈啊？”叶帆佯装恼怒，轻轻弹她额头，径直推门往里走，不顾自家闺女一声比一声大的亲切呼唤。

　　叶帆拉开衣柜门的瞬间，谢微霜绝望捂住脸。

　　完了。
　　完咯。
　　完嘞。

　　徐经云强装淡定，从衣柜里出来，微微欠身，“阿姨好。”

　　果然真是徐经云。

　　叶帆不好明问缘由，只是挑高眉头看向自己闺女：“霜霜，这就是你说的，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事已至此，谢微霜也无法再胡乱找借口隐瞒，两眼一闭，飞快道：“妈，对不起，我骗你了。这是我的男朋友，徐经云。他就住在隔壁。”察觉到探究的视线，又欲盖弥彰解释，“虽然我和他离得近，但你可别误会啊妈，我只是叫他来帮忙修空调。”

　　衣袖被悄悄拽动，他硬着头皮配合解释：“对，阿姨，你…别误会。”

　　晚了一步的谢国强，完全没有错过事件全部，他默默抽了一张纸巾递上前，戳穿蹩脚的谎话：“小、那什么，小徐是吧，擦擦口红印。”

　　面对叶帆父母飘来的视线，谢微霜抿住嘴巴仰头望天，徐经云面上一热，将转移了口红印的纸巾团在手里，道：“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改日再登门拜访。”话闭，他偏头望向谢微霜，轻声道，“我先回隔壁了。”

　　谢微霜很想死死拉住他，让他留下一同经受暴雨洗礼。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呢！

　　好字回答得得不情不愿，人一走，她被叶帆提溜进客房，完全没注意到后脚跟着徐经云出门的谢国强。

　　谢国强跟在徐经云身后进了屋，在端来的水杯蒸腾而起的袅袅雾气中开口：“小徐，你和霜霜现在……”

　　徐经云没说得太详细，只简略说他和谢微霜已经重新在一起。

　　谢国强拧眉：“霜霜记起你了？”

　　被护具桎梏住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另一只手在透明玻璃杯上印下清晰的指纹，他扯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还没有。”

　　许久，餐桌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小徐，这一年多让你受委屈了。”

　　“爸，言重了，没有这回事。”徐经云嘴角牵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微霜能好好的就行。”

　　“你父母那边，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吗？”

　　“知道。”徐经云点头。他和谢微霜的感情如何，家人亲朋好友皆知，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开始，但身边的人始终是同一个人，他不会有任何隐瞒。

　　“小徐……”谢国强略微沉吟，开口提议，“要不，再让霜霜看一次录像？”

　　徐经云几乎没有犹豫，便否定。他不忍心再让谢微霜因为陷入混乱茫然如迷雾的回忆中，再次导致昏厥住院。“爸，你先回去吧，我怕微霜起疑了。你和妈要是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他道。

　　谢国强没再多说，安慰晚辈那般拍拍他的肩，回了隔壁。

　　谢国强半边身子刚进房间，谢微霜被亲妈无情赶走。她想再回头和叶帆撒撒娇，结果差点被紧闭的房门拍一鼻子灰。

　　洗完澡后，谢微霜在床上来回滚，不理解叶帆为何对她交男朋友的事情反应这么大。她是谈恋爱，又不是从肚子里掏出一个娃让叶帆身份升级。

　　她拔掉充电的手机，给徐经云发去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没过两秒，邀请视频的弹窗消息亮起。

　　右上角的小屏幕里，徐经云抱着云吞一同入镜。谢微霜的注意力转移到云吞身上，面上恹恹的表情散去。

　　她左一个云吞，右一个云吞，把另一个人当空气。镜头一花，屏幕里只有徐经云，她问：“云吞呢？”

　　他幽幽道：“赶出房间了。”

　　谢微霜一愣，乐出声：“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嗯，吃醋了。”

　　“这么大个人跟一只猫吃醋，害不害臊。”她打趣。

　　“不害臊，见过阿姨之后，脸皮变厚了。”

　　谢微霜皱起鼻子，刚要谴责亲爱的男朋友不准提起尴尬回忆，便听闻他道——
　　“微霜，别想太多，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有我在。”

　　谢微霜愣了下神，小声噢了一声。她承认，徐经云这番话取悦到她了。

　　“要是叔叔阿姨责怪你，你就把我推出去。”

　　“都怪你。”如果铃声没有响起，就能按出逃计划顺利进行。怎料，横生枝节。不过叶帆和谢国强知道也好，她本就没有打算谈躲躲藏藏的地下恋情。

　　“嗯，都怪我。怪我没有调好静音，怪我不能像蜘蛛侠那样，贴到柜顶躲着。”

　　谢微霜眼前浮现滑稽画面，他一身紧身的蜘蛛侠战袍，掌心发射蛛丝，手脚并用贴上柜顶。没忍住，她咧嘴笑。

　　徐经云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轻笑：“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谢微霜眉眼弯着，抿唇上下点下巴。严格来说，算不上心情不好，只是有点郁闷。

　　“时间不早了。”徐经云柔声问，“早点休息？”

　　谢微霜滑进被窝里，被子遮挡住小半张脸，冲他小幅度挥手道晚安。挂断前，她又匆匆喊人：“徐经云，明天我们把约会补上吧。我爸妈他们要去参加同学会的活动，我不用陪他们。”

　　那头笑容温柔，声音也温柔。
　　“好。明天见。”

　　次日早，徐经云给云吞添好粮，给谢微霜发送的消息编辑到一半，门口响起按密码的滴滴声。

　　他侧目，门已经被拉开，飘进来一道轻盈身影。

　　“怎么过来了？”

　　谢微霜理都没理他，直接捞起云吞一顿蹭。直至云吞发出不满的喵喵叫，她才撒手，视线移向戳在一旁的人。徐经云正巴巴望着她。

　　想起昨夜他和云吞争风吃醋的模样，她暗笑扑上前，将沾在大衣上的猫毛，通过拥抱的方式，蹭到他深色的家居服上。

　　徐经云被扑腾进怀中的力道，撞得后退小半步，抬臂箍住她的腰，保持平衡，“怎么这么现在就过来了？还很早。”

　　说起这个，谢微霜又开始郁闷，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男朋友，对不起，我又要食言了。”

　　“嗯？”徐经云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上半身稍微往后仰，正目瞧她，“发生什么事了？”

　　谢微霜耷拉眼睛，幽怨道：“我妈让我一起去参加同学会，给她当跟拍摄影师。”

　　噗嗤一声笑，她眼珠子没什么威慑力地怒瞪一眼，旋即向下垂视，更丧了。

　　脸颊有热源贴来，接着是唇。一下、两下、三下。

　　很浅的啄吻。

　　谢微霜仰起脸，报复般，同样啄回去三次，方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特意过来亲你的？”

　　“大概…心有灵犀？”徐经云在心里好笑。其实他并不知道，是他没忍住想亲。

　　谢微霜抬腕看表盘上的时间，又凑上前，狠狠啜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她轻启因碾压唇色充血变色的唇，“我得走了。”

　　徐经云送她到门口，替她整理好拥抱时蹭乱的发丝，说：“和叔叔阿姨玩得开心。”

　　谢微霜停在门口，回身说：“等我晚上回来，就过来找你。”

　　“好，晚点见。”

　　然而这一句晚点见，直接晚了一个星期。

　　工作室参与的某个影视项目在沪城召开研讨会，原定参会人是方知其，但与临时调档期的综艺节目录制冲突，只能由他暂时顶上。研讨会结束，他又前往港城，和在当地取景拍摄的柯导碰面，为即将立项的悬疑片做准备。

　　这期间，他经常收到谢微霜可爱的小抱怨。
　　【orz我的天，我妈好特种兵！她竟然打算上午逛故宫，下午逛颐和园！我怀疑我妈根本不是人，是一根士力架！是红牛！是东鹏特饮！】
　　【o.o我爸想去后海和老大爷们钓鱼，你说我该不该拦住他？！】

　　除了抱怨，更多的点点滴滴被记录的瞬间。一家三口拍了很多照片，单人的、合照的，也有她去隔壁帮忙喂云吞的猫片。除了照片，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每天都在刷新。最新的一条，就在十分钟前。

　　【想你啦】

　　他让柜台导购员将流光溢彩的钻石吊坠项链包装好，回复消息。
　　【我也想你】

　　谢微霜脸颊湮了两坨粉，从沙发上一骨碌坐起，差点踢到坐在边上捧沙拉碗吃橙子看电视的叶帆。

　　叶帆撇走她支过来膝盖，无奈道：“那么大的人了，还整天冒冒失失的。”

　　谢微霜咬走一块橙子，满嘴橙汁爆开，含糊道：“我在外面又不会冒冒失失。”

　　“就你歪理多。”叶帆无视闺女的嘿嘿傻笑，吃完最后一块橙子，进厨房收拾好沙拉碗，重新坐回沙发上，半晌，问，“霜霜，小徐他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谢微霜想也没想，答道：“明天。”

　　“明天？”叶帆说，“行，那正好，我和你爸后天就回霜城了，明天让小徐来家里吃个饭，你和他说一声。”

　　“噢。”谢微霜正和徐经云聊天，脑子慢半拍，反应过来叶帆的意思后，登时傻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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