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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水
宁珩整个人处在光影明暗的交界处,背后是深冬清寒的夜色,寂寂无光,只依稀看见庭中那棵玉兰树随风摇动的轮廓,西厢暖融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教宁姝倏然看清他有些阴沉的脸色,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见她错愕地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宁珩有些担心她吹风久了容易受寒,长臂一伸揽住宁姝的肩,便将她带进了门里,转头自然而然地合上了门扉。
“你今日可是身体不适?”不等宁姝发问,宁珩便已先发制人。
今日归家时,他就见阿沅的脸色有些苍白,只以为是冻着了,在暖阁里烤烤就好,没成想晚间她的神色愈发难看,吃得也不多,还强自镇定不想让他们看出来。一想到宁姝难受到弓起身子、一手悄悄捂住腹部的模样,宁珩就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阿沅年纪渐长,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确实不该管,也不能管,但她不应该连自己身体出问题这样的事都瞒着他!虽然距离阿沅服药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她那日蓦地吐出一大口血的样子始终在宁珩眼前挥之不去,甚至成了他多日的噩梦,每每惊醒都心悸不已。
宁珩微微吐气,努力压下这几日盘桓在心间的郁气,方才能以和缓的语气问询,不致吓到身边人。
宁姝起先被他这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吓了一跳,待宁珩说明来意,眼神不住地左右游弋,觑着哥哥凛然生寒的模样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抿抿唇,似是难以启齿。
烛火幽幽,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宁姝细嫩的脸庞在烛光下莹润生辉,眼睫颤动似振翅欲飞的蝶,宁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最终凝在她颊边不知何时升起的红晕,竟觉得韫然生色,陡然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有些过近了,猝然直起身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一时竟不敢直视着面前的人,生硬地转过目光,淡扫过她的闺房,却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入眼。
幸而宁姝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纠结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斟酌道:“我确实有些不适……待会再向哥哥解释吧,我现下寻噙霜姐姐有些事,哥哥可否先替我把她找来?”
宁珩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疑惑,隐隐意识到事情似和他所想的有些许出入,加之应先处理好自身紊乱的心绪,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宁姝:“若有何事,不许闷在心里,不论好坏都要讲与我听。”
宁姝此时愈发强烈地感觉到小衣被血洇湿、贴在大腿根部的黏腻触感,有些羞赧又有些慌乱无措,胡乱点点头,几下就把宁珩推出门外,贝齿轻咬,颇为焦灼地等着噙霜到来。
很快,寝房外就传来了规律的敲击声,伴随着噙霜熟悉的声音:“姑娘,我来了。”
房门很快便开了一条缝隙,门里的人一把拉住噙霜的手,就将她带了进去,旋即飞速地合上了门扉。
噙霜被她这一通闹得有些迷惑,待宁姝将自己似是来癸水之事告知,她怔愣片刻,望着面前色若芙蕖的少女禁不住浅笑,摸了摸她通红的耳根,欣然道:“原是如此,姑娘莫慌,初时确会有些不适应,我这便去打盆热水,再拿身干净的里衣过来,晚间天更寒了,您且坐在里间候着便是。”
宁姝身为医者,自是明白癸水到来时女子身体会发生的诸多变化,只是看书和亲身体会,到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行进间伴随着身下一股股热流的感觉,总归是教人不大舒服的,更不必说阵阵腹痛和腰膝酸软的无力之感,更是难捱。
依言靠在铺着软垫的圈椅上时,宁姝才觉得身体松泛许多,一只手轻掩着小腹,微阖上眼等着噙霜过来。
另一边,噙霜快步走过抄手游廊,正欲往厨房的方向去,不期然在路上撞见了正从暖阁过来的宁珩,他放心不下,是以再三犹豫还是准备过去看看,这会见噙霜行色匆匆的模样,刹那止住了脚步。
“姑娘身子如何了?”他双手负立在身后,敛眉问道。
噙霜迟疑片刻,还是觉得应该把此事告知公子,便轻声道:“无大碍,只是月信到了有些难受罢了。虽突然了些,幸而一应用具早已备下,尚且能够应对。”
宁珩闻言怔了怔,初时并未知晓这话究竟是何意,待从记忆中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扒拉出来女子的“月信”为何,饶是平日里再八风不动的面庞,此时也禁不住染上了些微热意。所幸廊下光线黯淡,噙霜也始终垂首而立,也没人看得出来他此刻难得的羞窘。
他正欲说些什么,还未待开口,噙霜便先一步说到:“我正要给姑娘端盆热水去,抽不开身,公子可否同我一道去厨房,给姑娘煮碗醪糟红糖鸡蛋茶?”
宁珩颔首,缓缓抬动略显僵硬的脚步,静默地转过身,随噙霜一道走了。他虽未煮过鸡蛋茶,但厨艺了得,只得噙霜几句提点就知道该如何做,等水烧热的间隙,还在同她商量着明日给宁姝告个假,再熬锅黄苠乌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不多时,噙霜就端着盆走了,厨房里一下安静下来,宁珩盯着锅里热汤上咕嘟咕嘟的水泡,却想到方才阿沅抿唇望着他、眸中含着盈盈水光的模样,一时竟出了神,没有察觉身后之人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傻小子,想什么呢!水都滚了这么久了还不放鸡蛋?”
宁珩的肩膀突然被身后之人重击了一下,幸而他底盘稳,才没有猛一趔趄,迅速反应过来后,他忙将碗里的鸡蛋倒入锅中,一边无奈地冲着萧平旌叹了口气:“您总是这样神出鬼没。”
萧平旌哪里看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这话不就是在说他老而不尊嘛!但他毫不在乎,扭过头跟身后的药童一道把碗筷放下后,才凑过脑袋看宁珩在煮些什么。
“又是红糖又是鸡蛋的,给谁补身子的?”
话音刚落,萧平旌便察觉到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给谁的。他猛然又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懊恼道:“是了是了,前两日忘记同你们说了,一般女子十四岁癸水便至,姝丫头从前是身体有损,服完药后身子渐渐恢复,自然很快就会同常人一般。”
宁珩想到阿沅用膳时苍白的面色,趁机询问萧平旌他要如何做才能使她这几日过得舒坦些。萧平旌自是有问必答,然而不知想到什么,止了话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等会宁珩去送茶时随他一起去给姝丫头诊诊脉,宁珩自是求之不得,忙点头应下。
西厢房内,宁姝在噙霜的帮助下快速地擦洗了一番,换上噙霜早已备好的物什和里衣,方才掀起锦被,缩进被塞了好几个汤婆子的床铺里,才觉周身暖了许多,冰寒的手脚也缓慢回温。
因她畏寒,屋里的暖炉自一归家就燃着,整个寝房都热气升腾,方才噙霜一通忙活,额角都渗出细汗来,偏她还觉得有些寒凉。
宁姝的身体蜷缩着,似初生的婴孩,双手不住攥紧了腹前的衣料,只觉得经过方才的动作,腹中疼痛愈发剧烈,眼前也禁不住发黑。
正难受时,依稀听见外面传来走动的声响,和一阵絮语声后房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掀起了床前垂下的帷幔,露出一张宁姝无比熟悉的脸庞。
“哥哥……”她无力地呓语。
宁珩乍一见到她煞白的脸色,心尖猛地一颤,泛出细密的疼痛,欲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又怕自己尚带着些寒意的手冰着她,只能僵立在原地,连声催促萧平旌快些过来。
“慌什么?”萧平旌倒是镇定从容,几步上前观了观宁姝的面色,继而让噙霜在旁协助,凝神细听其脉象后,轻松道:“没什么事,把红糖鸡蛋茶喝了,好生休养几日便是。”
宁珩心有疑惑,虽不敢质疑萧平旌的医术,也还是开口问道:“既无大碍,为何阿沅会如此腹痛?”
“姝丫头的身子近日虽有所好转,但底子虚、又偏寒,加之没用多少晚膳,可不会腹痛?”萧平旌安抚地拍了拍宁姝的手,道:“天色已晚,你们俩好好照顾她,我就先回房了,后面若有事再来寻我。”
房内二人的心这才放下许多,默契地由噙霜坐在床头,半扶半抱着宁姝,宁珩则坐在床沿,给她喂热汤。
不多时,一碗醪糟甜汤就几乎全进了宁姝的肚里,碗里还剩下少许,见她摆摆手示意吃不下了,宁珩一饮而尽后便顺手放在旁边。
腹中有了东西,宁姝才渐觉眼前清明了许多,勉强冲宁珩扯出笑容:“哥哥,你也回房去吧……”
宁珩也知现下时辰已晚,他一个男子,确实不应当留在女儿家的闺房里,但他们名义上是兄妹,不是吗?哥哥忧心妹妹是人之常情,且又不是二人独处,谁又能忍心指责?况且,也不会有旁人知晓。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轻轻摸了摸宁姝的鬓发,温声道:“等你睡下了我就走。”
宁姝见状也不再多劝,此时小腹又隐隐作痛,她难耐地弓起身子,面露痛苦。
宁珩的心又揪了起来,将诸多顾虑都抛之脑后,把已经在暖炉旁烘得火热的手掌探进被褥中,准确地置于宁姝的小腹上,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揉动。
也是方才在厨房里萧平旌提了一嘴身强体壮、气血充盈之人为其揉腹能缓解女子腹痛,还口授了他正确的方式,但也没想到他竟真的会上手,毕竟此事对于寻常兄妹而言,还是尚为亲密了些。
他余光瞥见噙霜面色错愕,几次张唇欲言,也只作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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