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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北镇抚司
那可怜的刺客,被捏碎腕骨之后也被温杳打了个不省人事,丢在地上陪他的同伴。
而这时温杳才仿佛刚开始觉得他身上的伤口疼,“嘶”了一声,身形顿时一个踉跄。岳旬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绷着脸把人搀扶到一旁的树底下坐下,让他蜷起左腿,二话不说拿牙撕了衣裳,摁住刀口就要包扎:“出血颜色鲜艳,刀上没淬毒,我直接给你止血。”
估计是很疼的,温杳额前的头发都让汗湿了,可这可恶的人依旧有闲心打趣:“这么熟练啊?”
岳旬头也不抬,拉着脸哼哼:“南渡过来那一路,什么没见过?便是砍断手脚的我也给包过。”言罢手上动作更不留情面,疼得宁王殿下眉角都抽抽了两下。
温杳抽着冷气,意味不明盯了他半晌,终于又开了口:“旬哥儿,你还是太仁义了——圣贤书确实读进心里头去了。”
“什么?”岳旬不明所以,听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屁话更是心头火起,火冒三丈抬起眼。
就看着温杳惨白着一张脸,勾着唇冲着他笑,汗湿的头发从懒收网里逃逸出来,有些凌乱。再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颇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你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报仇雪恨。”
岳旬不是没这么想过,大年夜里从皇宫出来上温杳的车时他早就那么想过了,可温杳用这样的神态与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却一瞬间心乱如麻。
也不知是不是那瓷人一张美人皮迷了他的眼。
夜凉如水,岳旬只听得见春日夜里风声,凉丝丝抚过他汗津津的后背。他良久不能言语,盯着温杳的眼眸,仿佛打算看穿这瓷人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样的心肝。
可最终岳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垂下头,恨恨地为温杳裹紧了伤口,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一码归一码。”
温杳又笑了,抬起手似乎想要揽住岳旬的肩膀还是摸摸他的头,他笑得伤口里的血一股一股往外涌。岳旬刚止住血,气得眼睛都瞪大了,想起目前温杳还“疑似断袖”,忙不迭往后避了一下。
却见温杳笑得更厉害了,眼神沉沉,像是带着无限的追思:“我是不是说过,你真的很像你爹。”
这种时候了,宁王这混账东西还有脸提他爹!岳旬“噌”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在温杳跟前气急败坏踱了几步,转了三圈像是终于想明白过来,也抱着胳膊冷笑:“皇叔,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想不开吗?”
温杳:“?”
“刺杀你那是他两个的任务,可不是我的。”岳旬抬手点了点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两摊烂泥,又点了点远处听见动静赶过来的一干宁王府的随从侍卫,“‘刺杀宁王’这么大口锅,我可背不起!你别想着言语上刺激我两句我就会暴起把你捅死,‘死得其所’和‘死的不明不白’我还是分得清的!”
没人知道岳旬的脑子是怎么忽然拐到这上面来的,总归温杳除他之外还从未见过脑子转得如此曲折诡谲之人。气定神闲的皇叔脸色陡然就不大好看了,连挂在脸上的笑也显得像是怒极反笑多些。
岳旬看他精神状态挺好的,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哇哇淌血的时候可给他吓个够呛,生怕金贵的瓷人就这么死在他眼睛跟前,方才有多担心,这会儿就全成了一股莫名的哀怨。于是岳旬当场丢下那位被他气得半死的伤号,跳着脚朝乌央乌央涌过来那一大帮人疯狂挥手:“救命啊!宁王殿下遇刺啦!还不来救人!”
于是赶来的人跑得更快了些。
为首的是魏广,狼犬似的嗷一声就扑了上来,捉着自家主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已经止血了。他不知岳旬这个“文弱书生”会包伤口,完全不知是哪位“田螺小子”干的这等好事,发出了一声傻不愣登的:“诶?”
温杳一点没好气:“看见我没死感到很失望吗?”
魏广再次遭受无妄之灾,没明白过来他这火气是从哪里来的,支支吾吾不知该回什么。不过想来这位宁王殿下大约经常喜怒无常,岳旬没看见魏广有多大反应,很平静地生受了这股无名火。
紧接着再扑上来的是温杳那位好表哥,宴席的主家,倒霉的姜令他哥。姜含脸色极差,就差嗷嗷哭了,只怕死了亲爹表情都不会这么悲恸,哪怕看见温杳神色如常地说话,他也没缓过劲儿来,还是一脸的如丧考妣。
这实在是有些……岳旬嘴角抽了两下,忍不住想翻白眼。
不过等到夜巡的锦衣卫前来,疏散原本打算在鹿鸣春涧中过夜的各位勋贵子弟时,姜含看起来都快要过去了。瞧见锦衣卫,岳旬总算是有那么点理解姜含了——就算无关私人情感,这位倒霉蛋子恐怕也会像死了爹妈一样悲痛。
不为其他,就为他这砸的一塌糊涂的生辰宴!
今日温杳来时可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勋贵人家今后哪个不高看他一眼,就连他那个偏心眼的爹也得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可是让这破事一闹,全完了。宁王可是在他的生日宴上遇刺的,那就是给他再大的面子,他作为宴席的主办方也难辞其咎。
半点好处没捞着,名声反倒更朝着一塌糊涂那个方向去了。
这谁碰上谁不得如丧考妣啊!
这会儿人多眼杂,混乱不堪,各色各样的人脸从岳旬眼前晃过去,可他自从喊了人来就十分乖巧地待在温杳跟前,看着像蔫吧了。无人关注他是不是在偷偷观察着周围人,也无人在乎他是不是要跑,可他还是没怎么动弹。
毕竟此次事关重大,自己也被牵扯其中,趁乱逃跑是不可能的。所以岳旬干脆两手一摊,等着人过来给自己枷走,锦衣卫过来的时候他连脖子都伸长了,正等着那兄弟给自己上枷,就听见某人开了尊口:“不必上枷,算来他还救了本王一命呢,让他自己走。”
宁王金口玉言,锦衣卫哪有不听之理,当即对岳旬客气了几分,要“请”他一起去北镇抚司——去诏狱。
诏狱啊……
岳旬露出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苦笑——也不知金陵的诏狱,是不是同京师的一样黑。
温杳受了不算轻的伤,可一行人往诏狱行进的速度竟然不算慢,岳旬尚且沉浸在渺远的回忆里,就已经被众人拥簇着在诏狱下了数节台阶。
陡然进入黑暗的环境,岳旬竟然有一瞬间的失明。诏狱在地下,初春天气照样冻得渗骨头,眼前黑下去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觉从他的腰腿处蔓延开来,连骨头缝儿里都开始发疼。
他身上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
还是他那年根本就没从诏狱里被人接出来,现在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岳旬掩住自己的口,朝上抽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吟。
一个晃神,他好像就忽然矮了好几寸。天旋地转地被按在了一条长凳上,两个锦衣卫好似有山高,一掌便压住了他,按着打板子。那板子比他的身量还长,打在身上,皮开肉绽,几板子下去血就洇透了衣裳。
岳旬快把后槽牙咬碎了,也没哭出一声来。那会儿他还没身下趴着的板凳长,还没锦衣卫手里的水火棍高,可却莫名地明白他为什么被拖来此处大刑伺候严刑拷打。
辽东兵败消息才到京师,先帝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满朝臣工打不到北鞑头上,只好四处寻撒气的对象。首当其冲自然是他这个“罪臣之子”。
他爹应当是已经不在了,若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也算一家团圆?他打落地起就没见过他娘,见了只怕是认不出,只期望他爹慢些走,好等一等自己,有爹带着不怕他娘儿两个互相不认得。
断续的人声被他混乱的思绪撕扯成碎片,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语传入他的耳朵里。
“打他有什么用处?一个还没我肩膀头子高的小崽子,能知道什么?”
“既然是上面传出的意思,那就非要打下去不可!辽东丢在他爹手上,不得子债父偿?”
面上一凉,冰凉的水泼在他脸上,冻得人一个激灵。好大一张脸呲着獠牙朝他越逼越近,一张口呼出些带着铁锈味的腥风:“打死了吗?”
“还活着……鼻翼儿呼扇着呢!睁眼了!”
“上头还要问话呢,这不能打死了吧!”
意识再次涣散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死狗一样被拖走,浑身滚烫,却一阵一阵打着摆子。他们把他吊起来,又是挨鞭子。
打了也不知几日,丢在牢里,塞在草垛子里。
先几天还有人来看着他死了不曾,灌他两口水;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似被遗忘在了诏狱里,路过的锦衣卫全都脚步匆匆,他只能听见人叮叮咣咣地跑。靴子跺在地上,腰牌打在袍服上,全是嘈杂的的声响。
可却没有一个是朝着他来。
或许自己会被忘在诏狱一辈子吧……如果他还能活着。
岳旬咳嗽几声,震得自己胸腔发疼,腰腿上的伤反复化脓又结痂,痛得他有些麻木。
意识昏沉,天旋地转,不知朝暮,不辩晦朔。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混混沌沌地喊娘。
于是听见有人焦急地喊他的乳名,喊他作“旬哥儿”,拿冰帕子给他擦额头。一抬手就能把他抱起来,火急火燎不知朝何处跑。
是娘来接他了吧?岳旬这样想着,于是朝着温暖的源头靠过去,轻轻蹭了蹭那人的衣襟。
于是岳旬当真觉得自己死了,他喊大舅母喊二舅母,叫外祖父叫外祖母,念叨他两位舅舅,还念叨他数年未见却只传来死讯的老爹。
好叫他们一家团圆。
可没有人应他。
如此又不知多久,岳旬终于睁开了眼睛。周身晃荡,一抬眼是木质的弧形顶——许久他才反应过来,他正置身在一辆奔走的马车里。
两个半大孩子正挤在他身侧,神色恓惶。他又看了好久,才如梦初醒地认出来这是姜令和陆明烟。
姜令见他醒了,怔愣着落下泪来,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陆明烟木木地回过头,两眼发直眼下发青:“旬哥儿,京师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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