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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兵历阳
暮色裹挟着沙尘漫过营垒,孙策将缰绳狠狠甩在辕门前,铁甲上凝结的血渍与尘土混作斑驳,大步流星地往中军帐走去。帐外守卫还未及通报,他已掀开牛皮帷幕,扑面而来的酒肉香气与帐外风土气撞个满怀。
袁术正斜倚胡床把玩玉珏,忽闻亲信急报"孙策单骑归营",玉珏险些脱手坠地。孙策直挺挺跪在五步开外,征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泥浆,青铜护膝重重砸地的闷响惊得案上酒盏震颤,浑浊酒液顺着纹路蜿蜒成溪。
"明公!"孙策喉头哽咽,额间青筋暴起,眼中还带着几日来未合眼的疲惫和血丝"刘繇那贼子狼子野心!昔日受我舅父吴景照拂,如今竟反戈一击,将舅父与兄长逐出丹阳!此等忘恩负义之徒,叫孙策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袁术捏着染酒的袍角,眼底泛起冷芒。玉珏的碎纹在余光里刺得人发疼,他突然冷笑一声,金镶玉的广袖扫过案几:"好个血性方刚!庐江之战正胶着,你却擅离军帐——当我这二十万大军,是儿戏不成?"
孙策身形未动,只是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坚定:“明公要罚,孙策绝无二话。”
"先父魂断岘山,大仇未报;母亲幼弟困守曲阿,生死未卜..."说到此处,这位江东小霸王竟掩面痛哭,肩头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满腔悲愤尽数倾泻。
袁术闻此也软了话头“报父仇,救母危,此人子之道,只是眼下庐江战事胶着,还需你领兵,待城破之日,我自会拨精兵助你讨那刘繇。"
"明公!"孙策猛地膝行半步,青铜护膝在青砖上擦出刺耳声响,"庐江已呈瓮中捉鳖之势!程普将军率江东子弟日夜围困,破城不过旬月之间。"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新结的伤疤,"可曲阿城中,母亲幼子的性命危在旦夕!"
孙策霍然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如星,抱拳深深一揖:"恳请明公借精兵三千、战马五百!待我渡江荡平贼寇,救出至亲,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话音未落,帐外忽起一阵狂风,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映得两人神色阴晴不定。
袁术尴尬的一笑打破沉寂“这兵马嘛,眼下各处战时吃紧……哎?哦!呵呵!此事不可性急呀!待我腾出兵马时,自然会为你作主的。”
“不过,这借兵嘛……哎……”袁术下意识的转身回避他,摆摆手
孙策见状,站起身来,沉声道:“明公!现有亡父留下的传国玉玺……”
“哎?”袁术听到“传国玉玺”四字,眼睛猛地瞪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明公若肯借兵与我,我愿留此为质。”孙策直视着袁术的眼睛,毫不退缩。
“伯符!莫非戏言?”袁术急切地问道,眼中满是贪婪。
孙策从怀中拿出用黄绸包裹的玉玺,缓缓打开。螭虎钮玉玺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受命于天"的篆书映得袁术面色忽明忽暗。
"若明公肯发兵相助,此玺便留作信物。"孙策将玉玺稳稳置于案上,掌心的汗渍在黄绸上晕开深色痕迹,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直刺进袁术眼底的贪婪深处。袁术的眼睛瞬间被吸引,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孙策却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明公!”孙策喊道。
袁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哦!啊!呵呵……哎!好!我借兵三千,马五百匹与你。”
见孙策没有表态,袁术又连忙补充:“汝的职位卑微,难掌大权。好!我表你为折冲校尉、殄寇将军。”
孙策依旧沉默。
“好!明日即兵发江东,如何?”袁术几乎是在询问了。
“多谢明公!”孙策这才满意地跪下身子,将玉玺恭敬地献给了袁术。袁术一把夺过玉玺,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牛皮帐帘刚在孙策身后合拢,袁涣便从暗处出来,急切道“明公真的要借他兵马放他渡江?这无异于放虎归林啊”
“有什么可怕的?孙伯符就算再勇武无匹,也不过一少年,连他舅舅吴景都连连败退,他有什么能耐?再说刘繇占据着曲阿,王朗在会稽郡,他翻不起什么浪来”
袁术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传国玉玺上螭虎盘踞的纹路,眼中满是轻蔑的笑意“年轻人啊,就是吃不得半点委屈。等他被刘繇打得丢盔弃甲,回来求我的时候,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拿玉玺换几千兵马?”袁术嗤笑“还是年轻啊”他将玉玺重重拍在虎符旁,青玉与青铜相撞发出清越鸣响,"等他在战场上碰得头破血流,就该明白——这天下,可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闯出来的!”
正巧乔蔓正在和吕范汇报昨日的军务详情。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一名传令兵疾步而入,单膝跪地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竹简吹得簌簌作响:"禀大人!孙校尉率三十骑星夜返城,径直入了主公的营帐!"
吕范霍然起身,玄色广袖扫落案边砚台,墨汁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他与乔蔓对视一眼,眸中皆是难掩的惊喜。
乔蔓兴奋已溢满胸腔,声音不自觉抬高“比想象中的还要快,想来伯符应当是昼夜兼程”
吕范也难掩笑意,搁下手中竹简起身道:"快叫庖厨把珍藏的桂花酿温上,再烤些他爱吃的鳜鱼!"
传令兵刚要走,乔蔓道“且慢"
“叫庖厨用去年的冬蜜,配上新鲜桂花,煮我特制的蜜茶。再让点心房蒸些芸豆茶糕,记得撒上松子碎”
两人得知孙策回来了都轻松不少,乔蔓看着案上两人刚才正在讨论的庐江防线布防图,故意嗔怪道“我可得要问问他,这近一年书信往来,不是索要粮草,就是寥寥'勿念'二字,当我是账房先生不成?”
吕范重新坐下来,“待伯符从袁术那处借来兵马,到历阳与中郎将汇合,"他忽然抓起案头竹筹,重重戳在横江渡口,"孙家在江东之前就有旧的恩德,待攻克横江,伯符便可东进吴会。届时以孙家旧恩为引一一"
吕范拊掌大笑“沿途散卒流民自会闻风归附,三万甲士不过是保底之数!”
三万!
乔蔓也激动起来
“只等伯符借来兵马了!”
正说着,一声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乔蔓和吕范对视一眼,同时快步出帐。只见月光下,孙策一身征尘却神采飞扬,正笑着拍开亲兵递来的披风:"别忙活了,我现在最想..."他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迎上来的两人身上,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就知道你们在等我!"
孙策翻身下马,银甲上的血渍与尘泥尚未干透,却掩不住眉眼间灼人的锋芒。他解下腰间虎符掷给吕范,爽朗笑声惊起檐下归鸟:"子衡,袁公路终究松了口!五千精兵,三百战马,三日后便从寿春出发!"
“太好了!”
三人相携往营帐走去,孙策的胳膊自然地搭上两人肩膀,熟悉的气息萦绕周身。吕范道“不过就算袁术以为刘繇、王朗能困住伯符,但以他老奸巨猾的性子估计也不好松口,伯符可得好好讲讲这过程”
“好!好!”孙策笑得愈发灿烂道“有酒有菜吗?”他委屈道“我这几天一刻不停的往回赶,换马不换人,可累死我喽”
“好酒好菜都备好了,菜是你爱吃的鳜鱼,酒是你爱喝的桂花酿,还有我独家制作的蜜茶,就等着你回来了”
三人围坐在案前,待上好了酒菜,孙策迫不及待操着筷子大快朵颐。他灌下一杯桂花酿之后发出一阵满足的喟叹
“袁术自然不肯借我兵马,因此我连夜赶来又径直进了他的营帐,故意装作慌了方寸,又辅以玉玺为质,这样降低了他的警惕心又有利诱,他也没了理由不借给我了。”
"那可是传国玉玺!"乔蔓叫道,看他这漫不经心的仿佛丢的是块石头,乔蔓不禁替他捉急起来,那可是他父亲用命夺下来的玉玺,传国玉玺啊!
吕范抬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腕,目光却凝在孙策眼底跳动的火光:"以玉玺为质..."他摩挲着案上虎符,"伯符好魄力!换作旁人,谁舍得拿这等重器当筹码?"
孙策又倒了杯酒,道"子衡你教我的'欲取先予',今日也算派上了用场!”
他斜睨着乔蔓紧绷的侧脸,伸手重重拍在对方肩头,"倒是瀼瀼,莫要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没了玉玺,咱们手里不是还有这五千精兵?"
乔蔓甩开他的手,“别开玩笑!”又看向吕范和孙策,压低声音,重重道“那可是玉玺!”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玉玺的含金量啊,到底他俩是现代人还是我是现代人?!
“若非如此,袁术怎肯借兵与我,怎肯放我渡江,若不能渡江,自立又从何而来,难道要受袁术一辈子的掣肘吗?时机比千金重,等我壮大了,玉玺总有一天会夺回来的”
吕范道“伯符说得对。当年楚庄王绝缨,韩信□□受辱...”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泛起微光,“成大事者,不拘一时一物。”
乔蔓被他们说服了“好吧,是我心思狭窄了”她为自己倒了杯酒“我自罚一杯”
“咱们的兵大部分此刻都在庐江,袁术给的兵可信吗?”
"怕什么!他那些精锐都是心肝宝贝,岂会全派来盯着我?这些普通士卒不过图个温饱,跟着我有酒有肉,还能建功立业,我有信心他们能成为我的人!"
吕范抚须颔首,目光深邃:"伯符所言极是。不过确实要防着袁军中的眼线。"
"子衡放心!"孙策把鱼都吃完了,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咱们边走边收拢旧部,招纳流民,不出旬月,队伍就能扩充数倍!到时候,就算真有探子混进来,也翻不起什么浪!"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眼中尽是张扬的自信,"等过了长江,整个江东都是咱们的天下!"
他紧接着又灌下一大口清茶,朗声道:"庐江那边,我已托付德谋继续替我围困,照现在的情形,不出两月庐江必拔,公覆、义公他们带着私兵,三日内便能与我们汇合!"说罢伸手重重拍在两人肩头,"等咱们过江,就是龙归大海!"
“我担心的是我母亲和弟妹们此时还在曲阿……”话音戛然而止,孙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翻涌着未说出口的担忧。
“伯符勿忧,刘繇需要的是给袁术一个态度,不会为难中郎将和令堂他们的,君理现下应该已经把吴夫人接到了历阳。”
孙策紧绷的肩膀已悄然放松,喉间溢出畅快的大笑:"好!如此一来,万事俱备!"他猛地起身,腰间佩剑撞出清越声响,"明日便可整军出发,待我踏破横江,直取江东!”
旭日初升时,孙策便在校场筑起将台。往日分散在各处的部众、门客此刻皆肃立台下,望着台上身姿挺拔的少年将领。
孙策抱拳环视众人,朗声道:"江东遭刘繇荼毒,百姓困苦。我舅好心收留刘繇,却反被他赶出曲阿,明公派将征讨,至今未有寸功。江东百姓深陷水火,老弱饿死道旁,稚子啼哭无依!”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天际,"我虽年少,却不忍见此惨状!此去渡江,凶险万分,愿随我者,共生死、破强敌;不愿者,即刻可退,绝不阻拦!"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响起脚步声。一名虬髯汉子大步上前,抱拳高呼:"校尉仁义,某愿效死!"紧接着,又有人抽出兵刃响应。不多时,三百余人如潮水般汇聚在将台前,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愿随校尉!不破刘繇,誓不还!"
孙策看着那一片愿随的儿郎,露出自信的笑来,与晨辉呼应着仿佛洋溢着流彩
乔蔓站在人群边缘,头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二十岁少年的号召力,从他开口陈说大义,到数千部众们如潮水般汇聚响应,不过须臾之间,这股力量竟恐怖如斯。
孙策一行刚出寿春没两日便遇到黄盖和韩当的部队,众人浩浩荡荡的前行,因着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百姓竟欢呼相迎,这一路上倒也顺遂。只是乔蔓上辈子没坐过船,哪曾想此刻竟要靠一叶扁舟横渡天堑。一阵江水的腥气,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乔蔓攥着船舷的指节发白,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粼粼波光,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人把胆汁呕出来。乔蔓此刻已经吐的没有力气,胃里的东西也早已吐光,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臂,"带着酒气的皮囊突然递到眼前“用这个漱漱嘴”
乔蔓借过酒囊猛饮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意外压下了翻涌的恶心。
孙策手持住船桅,身旁的孙字旗迎着风猎猎作响,玄色衣摆被江风鼓成猎猎战旗,任由浪花劈头盖脸砸来,他却笑得肆意张扬。
黄盖双手抱臂站在船舷,望着翻滚的江面神色如常,腰间铁剑随着船体晃动轻击锁子甲,发出细碎声响;吕范手持一卷竹简,倚着舱柱慢条斯理地批注。周围士卒各司其职,搬粮、掌帆、瞭望,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平地上行走。
乔蔓满心都是无奈——同样是乘船渡江,为何他们像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而自己却像片风中的枯叶,被颠簸得七荤八素?
"看天,别看浪。"
孙策离开船头,朝乔蔓走来,黑色的鞋子走在甲板上如履平地,“我见过水土不服的,好歹还能攥着长矛站稳,哪像你这般——”他突然俯身,带着酒香的气息掠过她汗湿的额角,“连桅杆都抓成了月牙印。”
乔蔓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沙哑道:"你在水里泡大的,自然不懂旱鸭子的苦。"
"那你一定不是长江水养出来的。在我们江东,便是襁褓里的娃娃扔进水里,也能扑腾着游上两圈。"
孙策与乔蔓坐在一处,笑道“说起来,我刚投奔袁术那会儿,头回带兵乘船出战,也有个兵像你一样,吐的死去活来的,我那时不知道,以为他装孬,还把他揪起来训了一遍”
船身剧烈颠簸,孙策伸手捞住险些栽倒的乔蔓"后来军医才告诉我,这叫晕船。有些人天生踩不得浪,就像......"他转头看向乔蔓,故意拖长尾音,"就像北地的骏马到了水乡,也得小心打滑摔跟头。"
他挑眉睨着乔蔓泛青的唇色,"不过你这模样,倒比那新兵还狼狈几分。”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倾斜,乔蔓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孙策的衣襟。少年将军揽住她的腰,将人稳稳圈在怀中。"抓紧。"他的声音混着鼓点传来,"等过了这片暗礁区,江面就平稳了。"
黄盖余光瞥见这一幕,苍老的脸上出笑意,转头对身旁的韩当低语:"伯符倒是越发有耐心了。"韩当抚须轻笑,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江岸:"越来越像孙文台将军了"
船体颠簸不稳,乔蔓的胃里也似翻江倒海,此刻窝在孙策怀里倒还好受些,便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船体摇摇晃晃,渐渐化作绵软的倦意。乔蔓起初还能强撑着回应几句,到后来只剩含混的鼻音,像只昏昏欲睡的幼兽。
“等靠了岸也就快到历阳了,我舅舅母亲和弟妹他们都在那里……”
“嗯…”
孙策指尖在乔蔓发间游移,触感像握着一束风干的芦苇。不同于江南女子被长江水养出的柔缎般发丝,她的头发带着股不服帖的硬气,发尾碎茬如同破土的新竹,一下下蹭着他掌心薄茧,酥麻的痒意顺着手臂爬上心口。他非但没收手,反而将指节更深地埋进发间,感受那股倔强的韧劲在指缝间弹跳。
"前些日子给公瑾去信,邀他来助我。"少年将军忽然轻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那家伙回信倒痛快——"他故意压低嗓音,带着得胜般的雀跃,"说什么'与伯符联手,如猛虎添双翼'。"
乔蔓只从喉咙里溢出含混的鼻音,脑袋无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不知何时,暮色已将江面染成黛青色,最后一缕残阳在云边熔成金箔。江风裹着潮气漫上甲板,卷着细浪拍打船舷,将两人的影子摇晃成朦胧的剪影。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已经休息了,除了几个值夜的士卒和驾船的舟子,孙策一直望着江面,远处历阳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城头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像是坠在夜幕里的萤火。"瞧,"他轻声说,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也不知道说给谁听"那就是咱们的目的地。"
晚间的江风有些冷,乔蔓忽然瑟缩了一下,孙策收回目光,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脊背,抱着她往她的船舱走去。
孙策把她安稳的放到床上,乔蔓还抓着他的衣襟,孙策嘴角噙着笑把她的手指松开:“等公瑾来了,定要让他瞧瞧,这北地来的‘旱鸭子’,如何跟着我在江东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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