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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杀
两日前。
夜里,还未开春,连一丝虫鸣也没。寂静到发狂的夜里,顾野孤身走到后殿。还未进便见一高大男子长身玉立,怀抱一物背对着自己。
他身上那件再平常不过的袈裟在月光下闪烁着殷红的流水纹路,像是猛兽抓扯出血肉的痕迹。为朴素的袈裟平添几分诡谲。
顾野道:“我来把东西还你。”
李晦缓缓转过身,怀里竟然是一只波斯猫。一黄一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面前少年,慵懒地咪了一声。与浑身杀气的李晦形成鲜明对比。
顾野:……
他本已准备好应对这人任何突袭,默默把按在腰间的手收了回去。
李晦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与怀中猫的左瞳有些相似,分明诉说着异族血脉。
李晦道:“你既然收下了,为何又要还给我。”
他放下了猫儿,忽而扭头望了一下身后巨大的塑像,又回头审视着顾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顾野不语。
“不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猜出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只有那个笨蛋国公,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了吧。”
顾野道:“有话赶紧说。一会儿若是有人发现,我可不想和你一起送死。”
李晦道:“这里唯一可能来的人就只有国公。我给你的香好用吗?”
顾野张口欲出的话到嘴边顿住了,毫无痕迹地改口道:“好用。他应该被迷晕了。”
若是说出茗雀一行人也在此的话,李晦恐怕会灭口。
他顿了顿,又道:“那香有害吗?”
李晦道:“你可是南疆土司的好儿子,还需要问我这种问题——放心吧,只是让他睡一会。”
顾野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东方烛。我猜到了,你是要与他联手。”
印象中,养育他长大的那人总会带着自己,登上南疆最高的阁楼眺望北方。然后问他能不能看到京城。
小顾野诚实地摇头,“我什么也看不到。”
确实,除了绵延不断直至天边的群山,与偶尔从天际线掠过的飞鸟,他看不见一丝人烟。
东方烛慈祥地抚摸他的肩膀,以温柔而坚定的语气告诉他: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小顾野只见过南疆的村寨,想象不出京城的繁华,于是他询问着宸朝都城是什么样的。
那人道:“很美。到处都是像这么高的楼阁,还有富丽堂皇的皇宫。脚下遍地是黄金与珠宝,和比这些还要迷人的中原女子。”
小顾野道:“你是说我母亲吗?”他曾在侍女口中听到过关于生母的只言片语,但他从未问过东方烛。
而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人竟真的点了点头。带着一种回忆的笑容,“是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小顾野愈发疑惑,歪着头问道:“既然中原这么好,还有我母亲,你为何回到了这里?”
东方烛瞬间收回了笑容,“因为越美丽的女子,心肠越是歹毒。”
“她放弃了我,也放弃了尚在襁褓的你,也要留在皇宫,然后,眼睁睁看着皇帝的人来杀我,我只好带着你逃回故土。”
小顾野睁大了乌黑发亮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么多关于自己身世,母亲。以及关于宸朝皇帝的事。
仇恨的种子被植入幼小的心脏,生根发芽,牢牢扎进每一寸血肉。
直到他亲赴京城,见到那位传说中轻狂跋扈的冒牌货国公后,这棵仇恨之树似乎停止了生长。
李晦道:“你也是聪明人,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
“我这里有一位当年侍奉公主的老宫女,连皇上都认识,对证明你身份有关键作用。”
顾野轻笑道:“是吗?”
“可大殿下这么费心帮我,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李晦笑吟吟地从脖子取下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是压在他层层衣衫之下的,“这串珠子是公主遗物。是我从行宫意外得到的。”
顾野接过那串珠子,莹蓝的光泽在月光下格外温柔。他犹豫了一下,随后一圈一圈缠在自己腕间。
“并非另有所图那般难听。不过是各取所需,我要你登上国公之位后助我,登基。”
顾野心头微微一颤,好在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你如何确信我有这么大能耐能帮你?”
“毕竟空有国公之位,京中那么多王官贵族比比皆是。”
李晦道:“放心,我自然会给你实权。”随后,他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戴着厚实手套的拇指微微抬起,冲着顾野颈间跳动的脉搏一指。
“我还知道你血脉的秘密。”他道,“这可是相当重要的砝码。”
顾野道:“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李晦道:“你先与我走便是。”
他识趣地等待少年给自己一个答案,眼中信心十足。跟着皇长子,总比成日围在那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国公身边有用。
见顾野还在犹豫,李晦挥了挥手,只见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身影下一刻尽数冒了出来。顾野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玄鹰卫,你们——”
阿修道:“正是大殿下暗中运作,才让我们混到国公身边。”
原来,什么皇帝亲选都不过是个幌子。皇帝哪有那么多功夫亲自去选几个侍卫,自然是交给下面。而李晦动用宫中关系,便将自己选的人塞了进去。
李晦道:“如今宫中管事的大多都是酒囊饭袋。只要你想,我也可以让你当个风风光光的官儿。”
“怎么,加入我们?”
阿修也走到了顾野身前,朝他伸出手恳切道:“大殿下承诺过,只要你跟我们走,我们就先去并州找顾将军。”
“你这么有天赋,未来一定会成为超越他的大将军,好吗阿野?”
顾野的双目注视着阿修,两只深不可测的眸子凝固住了。如同毫无波澜的深海。
忽然,这片死寂的水面忽然倒映进了一点明亮的光。好像黑夜中升起了明月,他忽然仰起头,看向群人身后,凝望着自己的塑像。
南疆供奉的神明大多神秘,让人心生畏惧而不可接触。而母亲的塑像就这么温柔的看向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告诉了自己。
李晦还在等他的答案。
顾野先是合上双目,让塑像反射到瞳仁里的光流进身体。接着睁开眼,目光灼灼道: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用不着别人施舍给我。”
说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李晦冷哼一声,抱起脚边的波斯猫,嘴皮微动,“动手。”
阿修想要拦住玄鹰卫,“等一下——”
可惜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十几个玄鹰卫如潮水般涌向顾野,他急喊道:“阿野快跑!”
顾野早就听见兵刃在自己身后发出的摩擦声。在他开口的那刻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毕竟在这件事上他很有经验。
自幼在南疆的训练让他穿梭在矮山乱石上时如飞,还能敏捷地绕开敌人的追捕。他落在屋檐上,眼神微不可察地落到屋下窗棂中透出的灯火。然后果断地扭头换了一个方向,朝深山奔去。
李晦神色微滞,道:“追,他朝山里去了!”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蛊盅,打开雕满花纹的盖子,一只血红的蛊虫爬出,被那只波斯猫一口吞下。
那只乖顺的猫立刻变得暴躁起来开始挣扎,从李晦身上一跃而下,朝外跑去。李晦瞥了一眼阿修,令人汗毛倒立,
“跟着它去找你的好弟弟吧。”
阿修硬着头皮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把这只猫做成活蛊了?”
李晦不紧不慢地装回蛊盅,笑道:“这可是土司大人的好主意。活人不行,最后竟在猫身上成功了。也好,你也看到了,猫可比人听话的多。”
眼看那只猫越跑越远,阿修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追着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后半夜。月亮逐渐落回在山头之下,波斯猫敏捷地穿梭在密林之中难过,忽然,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兴奋地喵喵乱叫,阿修跟着上前来,看到了一块染血的石头,旁边还有被折断的沾血箭矢。
他再熟悉不过这箭。正是李晦配给每个人的袖中暗弩,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顾野中了毒箭走不远,恐怕就在这附近了。
他赶紧带着猫在附近搜查,希望能在其他玄鹰卫之前找到顾野。最起码让他逃出李晦手中。
他一直以为李晦与土司合作,是想还给顾野他应有的。可今晚他在李晦眼中看见的只有算计与利用。
他一边踏过堆满落叶的山地,一边轻声用南疆语唤顾野的名字,就在他绕过一棵树后,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忽然架住了自己的脖子。
阿修举起双手,“是我,阿野!”
顾野握着剑,冷声道:“我当然知道是你。”
他顿了顿,“南疆人从小就被教育:在遇到危险之时,唯一能信任的人是自己。”
阿修扔掉自己手中的刀,“你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顾野冷哼一声,还是收回了剑。他十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深呼吸中极力掩饰疼痛。
接着,他看见了那只波斯猫,并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顾野瞳孔一缩,竟然罕见地暴怒起来,毫无征兆地举起剑要去斩杀那只猫。
“阿野你干什么!”阿修硬生生拦下了那只剑,自己的手腕被划出了血,“那只猫要是死了,我们可就都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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