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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坐了五十分钟的高铁,祝予安来到了那个很久没有去的地方。
上一次从家离开,他还是坐着三十块钱的火车。
下了站,刚好一辆公交车停在站台,祝予安跑了过去,立马上了车,投了两块钱。
站在公交车里,他手拉着拉环,看向车窗外。
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到处都是矮小的楼房。
但这样好像会亲切一些,没有那么大压力。
下了站,他来到医院——这是他的父亲祝荣兴让他过来的。
当时祝予安接到短信,祝荣兴告诉祝予安,他妈妈现在一直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让他必须回去。
家里人没细说,也不知道妈妈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走进医院大门,有些迷茫。
以前生病来的不是这个医院,如果他没有记错,上一次在这医院还是他出生的时候。
“祝予安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他看着祝荣兴大步走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他用力甩了一个巴掌。
好久不见的人,祝予安再次看到,却无法像以前一样对他大吼对他发脾气。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才意识到自己被扇了耳光。
“你妈等你等到最后一口气!二十三分钟!就差二十三分钟!”祝荣兴的吼声在医院的大厅炸开,很多人都看向这里。
“什.......”祝予安想说话,可喉咙被堵住一样,他发不出声音。
他不明白祝荣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的妈妈......死了?
就死了吗?
“你妈死掉了你听明白没有!”祝荣兴喊得嘴都在颤,“都是因为你这个贱货!”
“她在哪?”祝予安发出的声音几乎是气音。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
“你还有脸问?”祝荣兴又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你这些年你又在哪?!老子叫你滚你就他妈真滚!你一个刚上高中的就辍学你有什么本事!”
他停在原地,叉着腰,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声音没那么大了:“你这段时间天天连电话都不给我们打一个,你知道我和你妈有多寒心吗?老子后面都报警了才知道你跑到那里去了!”
祝予安想着,这些年确实没有主动找过他们,甚至删除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甚至开启了一段如同被冲昏头脑一样的恋爱。
七年了,他把所有都忘记了,不该忘记的全都涂抹得干干净净。
那一巴掌越来越真实,他的半边脸完全失去知觉一般,甚至感觉半边脸的骨头也没了。
好像他什么也没了。
“那我可以见她吗?”祝予安抬起头,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弱,和上一次在这个城市的桀骜不驯恰恰相反。
“你要怎么见她?!”祝荣兴瞪着祝予安,“你离开几年对你妈不闻不问,我只能送你两个字——不配!”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回去,想抱着陆默然哭。
但下一秒,他又否认他内心的想法。
他好像一直都在为陆默然付出,完全忘记了自己家里还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可惜了,他们现在估计恨死自己了。
两个人站在医院大厅,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顿时冻结,祝予安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忽然,祝荣兴走了过来,说:“你是会过一趟家吗?”
“我直接来的。”祝予安实话说。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过来?”祝荣兴指着祝予安的背包。
祝予安没回答,他感觉自己没有力气说话了。
“你这几天都别想走。”祝荣兴说,“带这么点东西,就这么不想回来。”
“我在那边有工作了。”祝予安说。
“你能有什么好工作?”祝荣兴反驳。
祝予安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很久没有回到家,来到这个房子时,一股陌生感涌来。
比出租屋要大太多了。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到处都是灰尘,都被打扫过,书架上还有高中时的书。
他把背包挂在挂钩上,他坐在了椅子上,盯着窗子发呆。
房间也比出租屋的房间大很多,堆了这么多东西也可以走得了路。
窗子也大,太阳能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是明亮的。
“今天晚上你别睡,给你妈守灵。”祝荣兴经过他的房间,冷冷丢下一句话。
祝予安没有给任何回应,他低下了头。
小的时候坐在这把椅子上时,他在认真学习,只是现在他好像什么也不会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从最开始就不要选择任性,他宁愿先受十八年的苦,无论他们怎么说,至少到了有能力在跑出去。
这样至少能让爸妈知道,他有学历,就会有能力,他们能放心一些。
房间门没有关,他听见外面的大门被敲了几下。
出去的这几年,祝予安仿佛和这个城市失去了任何关系,这里的所有人他好像都忘记了。
但是那个声音,忽然又很熟悉。
“叔叔,我听说,祝予安回来了?”
“嗯,他在房间,你去找他吧。”
可祝予安还是有点想不起这是谁,于是他站了起来,来到房间门口,看向家门口站着的人。
那人戴着眼镜,长高了一些。
祝予安想起了,他和自己是一个初中和高中的,叫刘煜希,当时在学校里算是个比较乖的学生,和自己相差很大。
对方貌似已经上了大学,总之比自己过得好。
刘煜希看到祝予安时,还愣了愣。
这和七年前的他,差别也太大了,身上的所有桀骜不驯所有的刺好像都被磨平了,好像不复存在。
这大概就是物是人非吧。
他朝祝予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还好吗?”刘煜希关心道。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我没事。”
“这次回来了,还要走吗?”刘煜希问。
“我在那边有工作,要走。”祝予安实话实说。
“什么工作?”刘煜希又问。
“就......便利店里当店员呗。”祝予安感觉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狼狈了,七年来什么也没有,钱也没赚多少。
“在那边谈朋友了没?”刘煜希问,他现在太好奇了,祝予安现在变了太多了。
“谈了。”说到这个的时候,祝予安的声音变小了,“三年前谈的。”
“要不干脆把女朋友接在这儿生活吧,经济啥的也会好一点,有支持嘛。”刘煜希劝道,“但是如果人家女孩儿不愿意,就算了。”
“嗯......”祝予安觉得还是得和他坦白些什么,毕竟这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是个男孩儿。”
“......”刘煜希愣了愣。
祝予安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又解释:“我也不是那种见到男的就会爱上的。”
“那肯定不是这样。”刘煜希说,“你和男生谈恋爱是你的自由,这完全没事。”
他又想到什么,于是问:“叔叔知道吗?”
“他不知道。”祝予安说,他根本不敢告诉他这些,这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所有的恋爱行为都对不起他们。
那些都变成了低俗的,没有意义的,不稳定的。
“那个男孩儿比我小两岁,是双相。”祝予安说,“把他丢下,太残忍了。”
刘煜希意识到面前的祝予安的这段恋爱,真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玩玩了,此时他是一个要负着责任的人。
“双相情感障碍?”他又确定一遍。
“嗯。”祝予安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刘煜希疑惑。
“小时候家里就对他不好,本来是抑郁症,后面恶化变成双相了。”祝予安说,“他比我苦。”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刘煜希也没办法说太多,“没事,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对谁都好。”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要比他们都幸福太多,尽管自己成绩不好,但是父母都没有给自己施加太大压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些苦。
“但是我觉得怪怪的。”祝予安又说,“我认识他之前他就患病了,我当时在便利店,看到他,他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他抑郁发作,好像是忽然就晕过去了,我......我看他可怜,让他现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后面我送他回去,没有人要他,他家人把他赶出去了,我就收养他了,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就......爱上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他有好转吗?”刘煜希问。
“有吧,好像又没有。”祝予安说,“我给他花钱治病,他现在有正常的时候了,他找了个厂里的工作,但是被发现生病,就被辞退了,就今天,抑郁期到了,一直在哭,我要回来,他以为我不要他了。我感觉挺奇怪的,我忽然爱上他,好像连理由都没有,我现在关心他到那种疯狂的程度。”
“你觉得他爱你吗?”刘煜希问。
“他爱我我是知道的。”祝予安说。
“那就没事了,爱是没有具体理由的,喜欢才有,更何况,你看你都坚持了三年了。”刘煜希说,“你是因为你一直在谈恋爱,没有关心到父母,很自责吗?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
“这样显得我很傻。”祝予安说,“我们好像就是无缘无故在一起的,然后无缘无故谈恋爱,而且看起来非常傻,我甚至把所有事情都忘了,我甚至......我甚至现在都在想着他。”
“不傻。”刘煜希否认,他的语速有些慢,“你爸这些年也不是满城找你,他说你现在都有这么大了,能自力更生,估计也不想见到他。”
“我妈呢?”祝予安问。
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时,祝予安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忽然哭出来,他现在如同麻痹了一般。
“你妈妈......其实我不是很清楚。”刘煜希有点想回避这个话题。
祝予安的妈妈在一年前就确诊了癌症,各种化疗都在折磨她,但无论怎么努力,她还是没撑下来。
刘煜希又对他说:“走了之后,好好和那个男生生活吧,想开点,别有负罪感。”
“你觉得我爸会骂我没良心吗?”祝予安看着刘煜希。
“你忘了一开始你说要离开的原因了吗?”刘煜希反问他,但他没有让祝予安想,而是直接说了,“你说你爸从来都在否认你,阻止你。”
他又说:“我真心觉得,你拥有一个新的生活,要比留在这好很多。”
祝予安还是觉得很可笑。
他和陆默然,莫名其妙地爱上对方,就变得比曾经那些照顾过自己的人还重要。
此时,他不想再去很“恨”祝荣兴了,他也不可能去“恨”自己的妈妈。
他做不到了,彻底做不到了。
他也不可能会拥有所谓的“新生活”,可能以后每走一步,他都会拥有着强烈的负罪感。
“我问你,你现在还有最开始那么爱你的男朋友了吗?”刘煜希问。
这个问题刺中他的心脏,祝予安忽然感觉很不舒服。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祝予安感觉自己真的很失败,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真的还有过去那么爱他吗?
他现在想到陆默然的哭声就害怕,它就像童年时期的恐怖童谣,缠绕着大脑,是不是播放一段。
可这个不一样,它不仅让祝予安感到恐惧,甚至那一阵阵哭声中还会渗出痛苦的血液。
这让祝予安又害怕又痛苦。
“我不知道。”祝予安只能这么回答,他无法欺骗自己,根本做不到。
“那就好好去爱他,认真的想一想。”刘煜希说,“很多事情是无法挽回的,那就往前走,至少不让仅剩的一条路也没了。”
“嗯。”祝予安点点头,他没法反驳,他知道自己本就不是个很聪明的人。
为了节省时间,守完灵后,就将遗体火化并且埋葬,总共就花了两天。
祝予安中途一滴眼泪也没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麻木。
第三天的早晨,刘煜希陪着祝予安去楼下的早餐店,一人点了一碗猪红汤和肠粉。
“今天就要走了吗?”刘煜希问。
“嗯。”祝予安点点头,“在这里也待不下去。”
祝荣兴根本不和他说话,祝予安在那间屋子里也觉得很难受,一秒也待不下去。
“以后还回来吗?”刘煜希问,“或者我毕业之后去你那儿找你?那边就业机会还是挺多的。”
“看看吧。”祝予安也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样。
但是他不太希望刘煜希去找他,不想让刘煜希看到他生活的地方。
“这一次见到你,你变了很多。”刘煜希说。
祝予安看了眼刘煜希,他现在也觉得刘煜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他说不上来。
总之和自己拉开了很大差距。
无论是从前那个不服管教的小混混,还是现在卑微的打工人,好像一直都低他一等。
“人都会变的。”祝予安看起来平平淡淡。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又说:“我很久没喝过猪红汤了。”
“天天在那边吃啥?”刘煜希问。
“肠粉,楼下就买那个。”祝予安说。
刘煜希点点头,他看了眼时间,问:“现在走了吗?”
“嗯。”祝予安点头。
“我送你到车站吧。”刘煜希跟着祝予安起身,到前面去付了钱。
离开早餐店,两个人往公交站的位置走过去。
天亮得很早,这块儿地方来了很多人,转角就是菜市场,人挤人的。
“你觉得我要跟着你去那边玩两天吗?”刘煜希问,“有啥推荐的?”
“你可以花几百块钱上那个塔看夜景。”祝予安说。
“那算了。”刘煜希摇摇头,“真贵,啥都贵。”
公交站上有几个人,恰好要坐的车也来了,祝予安上了车,刘煜希紧跟其后。
“你在那边是天天挤地铁吗?”刘煜希问,“长这么大了,我都没怎么坐过。”
“没有,我基本是步行。”祝予安说,“租了个房子离上班地方挺近的。”
“也好。”刘煜希点点头。
这辆公交车不仅通向高铁站,还会经过两个人曾经上过的中学。
几年前他们就是坐着这辆车从家到学校,又从学校回家。
沿途的楼房还是过去那些楼,没什么变化,但总给祝予安带来一种陌生感,这个地方真的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就像四海为家的鸟。
好像也不对,他没有能力到处漂泊。
他飞不出狭窄的巷子,挣脱不出铺天的电网。
车停在一个站台,报了一遍站。
刘煜希抬起头,对祝予安说:“我们读书的地方。”
祝予安抬头看了一眼。
车子停在一个路口,往里面走几十米就是校门——这个他还记得。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路口的小摊买零食。
“我都没读多久。”祝予安说。
“至少读过。”刘煜希说,“我之前回过学校,以前咱们那个班主任都退休了。”
“这么快。”祝予安想着当时的班主任还是黑头发,挺精神的,但又想想,自己都离开这么久了,“也是,这么多年了。”
“后面我没怎么回学校了,我甚至都想着和你一起回去看看。”刘煜希是说着,车门关上了,又继续往前开。
“我不会回去的。”祝予安摇头。
他不想看到以前的人,怕他们认出现在狼狈的自己。
一直到了高铁站,就只剩下祝予安和刘煜希了。
两个人下车,往前走。
“你现在不回去吗?”祝予安看向刘煜希。
“再待一会儿吧,好不容易见一面。”刘煜希继续和他走,到前面的椅子那儿坐下。
高铁站人少,这个时候没多少人会出去。
祝予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次离开,他甚至被所有人都遗忘,不要再留下关于过去的自己任何回忆。
太傻了,太可笑了。
头破血流的鸟真的再也不愿意再想起过去那个认为天高任鸟飞的自己。
他买的高铁来得早,现在已经开始检票了。
祝予安背上包,往检票口走过去。
“祝予安!”刘煜希叫住他。
祝予安回头。
“阿姨的事情,慢慢放下吧,开启你的新生活。”刘煜希对他说。
祝予安觉得不太可能,他现在听到有关妈妈的话,就觉得很奇怪,好像说难受也不难受。
“你觉得我傻吗?”祝予安问。
“不傻。”刘煜希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要按部就班地去考高中考大学,不一定要想着挣大钱当什么大老板。”
他停了停,看向屏幕上显示的开车时间,又对祝予安说:“脚踏实地,就活在当下,和你男朋友好好过,说不定以后越来越好呢。”
“嗯。”祝予安点点头,“再见。”
“再见。”刘煜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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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放的音乐好应景写了好多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