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雪花和小恒星

　　天色渐暗，云省盯着虚空的一点，突然回神。

　　辛与走后，他便一直这样坐着，目光怔怔落在辛与消失的地方。

　　他的脑海中不停浮现辛与落寞却执着的背影，心里钝痛而挣扎。

　　黑夜逐渐吞噬了他，云省麻木地蜷了蜷手指，拿过辛与刚才写着什么的那本书。

　　很快，他借着窗外的微光找到记忆里那句“你是窗沿边的一抹蓝雪花”，然后所有的文字都出现在了他眼前——

　　“给阿省：

　　当别人向我问起你，

　　我大概会久久失语。

　　因为，

　　我想诉说你那初霜般清冷的眉眼，

　　我想叙说你如雪松的自持沉静，

　　我想陈诉你身上静静流淌的温暖细腻，

　　我想说出你的破碎、你的悲伤、你的跌宕……

　　但我只会说，你是窗沿边的一抹蓝雪花，

　　美丽，圣洁，脆弱……

　　我愿用全部的爱意为你浇灌，

　　祈盼你成长，欢笑，从过往阴霾里生出无限希望……

　　直到——时间尽头。”

　　云省脑袋发懵，很久才坚定内心的想法，这是辛与写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剖白。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默读那稚拙的笔迹，脑海里浮现出辛与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样子，脸上也许是期盼的笑意，也许是甜蜜的害羞，也许会因为写错字而露出不满意的苦恼……

　　云省眼眶酸涩有些哽咽，手指颤抖地轻抚着书页。

　　终于他呼出一口热气，泪水从面颊滑落在纸上。

　　云省骤然起身，抓起衣服和手机匆忙跑了出去。

　　“呼……呼……”云省坐上出租车，说给司机辛与留在他手机里的地址。

　　外面渐渐飘起雪花，云省看着窗外掠过的一样样景物，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焦急过。

　　“喏，到了。”

　　云省道过谢，结账下了车。

　　这里是连绵的小山群，远远望去，山上的树木亭阁都被雪花覆盖，月光毫无保留地笼罩着这里。

　　整片山深黑与洁白交织，有一座小小的亭阁在其中发出点点微光。

　　云省大步往里面走，给辛与拨去电话。

　　短暂的“嘟”声后，手机里传来辛与清亮而急切的声音：“哥哥？”

　　云省抱歉而感激：“小与，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在山下面，你的具体位置在哪？”

　　辛与抱着手机高兴地叫了一声，声音随即带了哭腔：“从中间的台阶上来，那里只有一个发光的亭子，我在这里。”

　　“朝着光的方向走。”云省问。

　　“对，朝着光的方向走。”

　　云省跨上台阶拨开树枝，朝那处光源逐渐靠近。

　　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他抬头，正对上辛与明亮的眼睛：“到了。”

　　氤氲暖光下，细小的雪花随风一片片飘落在少年的发梢和睫毛。

　　辛与站在亭阁边，眼神含泪而期许，笑盈盈地看着他。

　　恍惚间，云省想起多年前的冬天。

　　年幼的辛与在冰天雪地里被包裹得严实而精致，也这样专注地看着他笑。

　　那时他睫毛上结着一点白霜，在夜晚的霓虹灯照耀下发出熠熠的光，让人想起明亮的恒星。

　　云省久久怔住。

　　那漆黑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云省无措而动容的神情。

　　里面只盛着他，也仿佛能永远只盛着他。

　　云省忽然很想叫他一声，星星。

　　辛与上前拉起他的手，云省用力将他拥进怀里。

　　“我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小与。”他的嗓音因为压抑哭声而喑哑。

　　辛与抽咽地环住他的腰背：“我等了你好久……以为你不会来了。”

　　云省疼惜地一下一下亲吻他的额头，低喃道：“以后不会了，不会让你再等我。”

　　整座亭阁里挂满星星灯，拼出“生日快乐”几个字。

　　云省忽然轻笑，看着辛与的眼睛：“你真的很像星星，我这样叫你好不好？”

　　辛与破涕为笑：“嗯。”

　　“星星……”

　　辛与应了一声，踮脚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

　　两个人牵着手走进亭子里面，辛与拆开下午做的蛋糕，打开电子蜡烛放在手心。

　　为云省戴上生日帽，他指示道：“哥哥，闭上眼睛，可以开始许愿了。”

　　辛与准备得很充分，他想要给云省自己心目中完完整整的生日仪式。

　　辛与带着云省磕磕绊绊地唱完生日歌，熄灭蜡烛。

　　他兴奋道：“可以送礼物啦！”

　　“哥哥，你的手机给我。”

　　云省疑惑却没说什么，把手机递给他。

　　辛与熟练地解开他的手机，安装了一个不知名程序。

　　辛与满足地一笑，把手机还给他。

　　“哥哥，生日快乐。”

　　云省看着手机屏幕，“给云省”三个字滑过去，出现了类似小房间的布景，而在圆圆的白色地毯上，站着一个Q版少年，正一眨一眨眼睛看着他。

　　云省认出，这布景是照着自己房间的布局设置的，地毯的颜色和纹理也是参照了他房间里的。

　　而那个穿着简单背带裤的Q版人物，是辛与。

　　“这是什么？”

　　“哥哥，我用代码写了这份小程序，装在你的手机上。”

　　辛与凑近他，拉着他的手指在手机里小人儿的肚子上点了一下。

　　那个小人儿立刻双手前伸，递上一个信封，紧接着辛与的声音从手机里发出：“哥哥生日快乐，这里有你的信。”

　　云省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很轻，他碰了碰信封，屏幕上随即展开一封信，却是空白的。

　　“为什么是空白的……”云省难得发怔。

　　辛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做出手机里的小人儿一样的动作，递了一封信在他眼前。

　　“哥哥，有你的信。”

　　云省心里一团酥麻，眼眶里盈了泪水。

　　他接过那封信展开，正是辛与之前在他的书上写的那些文字。

　　“哥哥，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写情书，送给你。”

　　辛与攥住他的手：“程序里的信封不是空白，而是未知。你的19岁，20岁，21岁还有很多很多生日，我都会代替手机里的他为你写一封信。”

　　“手机里的辛与，也会和我一样永远陪在你身边，里面录了我的声音，也有我们的回忆……他会听见你，回应你，像我一样。”

　　云省凝望他，已经泣不成声：“……谢谢你。”

　　辛与摸了摸他的发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阿省，不哭。”

　　不远处天空中绽开灿烂的烟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山外的世界喧哗纷繁，雪夜里，少年只看见彼此的眼睛。

　　“哥哥，蛋糕的味道还可以吗？”

　　“很好吃，样子也好看。”

　　“是我做的，厉害吧！”

　　“真厉害。”

　　“我写的程序也很完美，情书也十分有文采。”

　　“我赞同。”

　　……

　　雪渐渐停了，辛与和云省一起收好东西，带着垃圾下了山。

　　气候寒冷，而他们掌心里的另一只手却极温暖柔软，胸腔也仿佛被什么热烘烘的东西填满。

　　路上，辛与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

　　“还好，不是很冷。”

　　云省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

　　到了家，辛与又接连开始咳嗽，体温也隐隐有升高的趋势。

　　云省自责地用被子罩住他，坐在床边喂他吃药。

　　辛与带着浓重的鼻音，傻傻地笑：“别担心，我总是因为体质不好生病，很快就没事了。”

　　云省皱眉，如果不是因为他犹豫不决，对很久之前的事情难以释怀，怎么会让辛与在外面独自等他那么长时间。

　　“好多次你都因为我生病，以后不要做傻事了，好不好，我不值得你……”

　　辛与捂住了他的嘴唇：“不要这样说自己。”

　　辛与突然有些难受，神情严肃地握住云省的手指。

　　“哥哥，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却总是自我贬低，我真的很生气你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想想你的优点，反而要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狠心责罚自己，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从小到大两个人吵架，云省总是那个先道歉的人。

　　和任何人发生不好的事，他也总能在自己身上找出数不清的错误，用各种理由苛责自己。

　　辛与不忍心看他这样。

　　“小与，你说的没错，可是我……”

　　云省垂下眼睛，他怎么不知道这些，可是思维总是会不受控制地绕进死胡同。

　　他是一个冷静而克制的人，却总在处理自己的许多事情时被束缚住手脚和思想。

　　从前他找不到支点挣脱那些错误想法，而现在看着辛与坚定的眼睛，云省忽然生出改变的动力。

　　他反握住辛与的手：“我会更正那些错误观念，正确而理性地看待自己，不要生气好不好，嗯？”

　　辛与绷了几秒便露出破绽，最不能承受云省这样的语气，他脸颊发烫，手指动了动想收回手却被云省柔和地收紧。

　　“只要你正视自己，相信自己，不做伤害自己的事，我就不生气，不然……我不要喜欢你了。”

　　“我答应你。”

　　辛与背过身去，结巴地说：“你、你松开我，我要休息了，出去时记得关门……”

　　还未说完，他感受到身侧的床垫下陷，云省躺下来，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双手环住他的腰腹。

　　“我的生日还剩下最后两个小时……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感冒了，这样靠得太近，会传染给你。”辛与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感觉体温又升高了好几度。

　　云省的脸贴上他毛茸茸的发顶：“比起生病，更不想见不到你……”

　　“好吧……”辛与心跳加速有些紧张，动作僵硬地转身缩在云省怀里。

　　云省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他的耳尖：“小与，今天是我度过的最好的一天。”

　　从那一年开始，他已经不再期望这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心目中能给他这样美好时光的人还未这样做过便已经永远离去。

　　他封闭起所有痛楚和奢望，却有人一点点进入了他的内心，逐渐占据很多地方，也让光亮能重新照进这里。

　　云省觉得，只要有辛与在，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而他不在，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辛与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带着暖意的身体也触手可及，云省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释然。

　　“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辛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好睡，晚安。”

　　“嗯……”云省因这一句话生出无限向往，他慢慢闭上眼睛，无比安心地和辛与一起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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