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的馈赠

　　尤虔教的教义指出，当你将真理握在手中，你便会知道什么是真理。

　　“你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从伊尔清醒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局势已经明朗，这个格勒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囚禁起来，只为了听他布道，听起来是有点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

　　克洛维一时半会又不能立马找到他，伊尔握了握手指，脑中不停想着对策。

　　目前看来这个格勒也只是打算将他关在这座别墅里，没有想把他带去奥弗涅面前，为了不节外生枝，只能先稳住他，拖延到陛下找来。

　　想清楚了也就不怕了，伊尔从容了许多，既然没有生命的威胁，国王陛下找到他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尽量为国王陛下争取时间，让他能尽早找到他。

　　“为什么？”格勒不解的问道，主教大人这么有把握，是看准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吗？

　　伊尔放松地靠着椅子的靠背，这是一个舒服的姿势，看来格勒说的量身定做果然不错。

　　他说：“你把我绑来是听我布道，布道靠的是说，你把我的嘴堵上，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格勒恍然大悟般把头往后扬了一下，赞叹道：“主教大人真是聪明。”

　　他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好吃好喝的供着，谁让是他有求于他呢，格勒很快接受这一事实。

　　“这么说，主教大人愿意为我布道。”格勒露出欣喜的表情，主教大人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伊尔还没回答，格勒立马补充，“只为我一个人布道，是吗？”

　　他点了点头，格勒发出一阵笑声，在安静的祷告室，这样的笑声听着实在有些刺耳，就像是费尽心机得到了财宝，一个人在空旷的山洞里狂笑，回声响彻山谷，下一秒就会把狼引来。

　　结局只能是人财两空。

　　伊尔瞥了格勒一眼，思忖着如何应付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公。

　　“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主教大人果然好说话。”格勒终于称心如意，也不把玩那枚视若珍宝的金币，而是双手交叠来回踱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伊尔。

　　已经习惯被教徒这样注视，伊尔并不觉得怎样，他抬起头说：“既然想要我为你布道，也该有间合用的布道室，把我绑起来，未免说不过去吧。”

　　他开始谈条件，要是能让格勒给他松绑，没准事情会出现转机。

　　格勒却不是掉以轻心的人，“主教大人还是别想着怎么耍花招了，这幢别墅所处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找，况且外面都是我的人，就算你能逃出这里，也跑不出别墅的大门。”

　　“那你还怕什么？你都说的这么万无一失，我还能玩什么花样，难不成是对自己的手段不自信吗？”伊尔已经丝毫不畏惧格勒，稍微挑起他的情绪，又软硬兼施。

　　“何况是你想我布道，布置一个布道的环境，也为了你的体验感更好，不是吗？”

　　现在他们四目相对，格勒居高临下看着他，藉此来强调自己的主体地位，可惜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面对主教大人的时候，连大公也是没有办法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神职人员不容挑衅的威仪，自己简直像个恶魔，把天使的翅膀扯断，企图让他失落在这里。

　　格勒不由得自残形愧。

　　伊尔的眼睛是纯净澄澈的蓝色，就像一颗圆润的海蓝宝镶嵌在眼眶里，每一次眨眼，都是海水的汹涌。

　　格勒的心仿佛就被这股不知名的海浪拍打，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令他无措，他被伊尔看得不自然的眨了眨眼，退后走了几步，清咳一声，高喊。

　　“来人。”

　　很快进来几名仆人。

　　他吩咐下去，“布置出一间布道室。”

　　仆人无声地将一切准备好，在主面前的第二级平台上放置了一张讲案，就像圣教堂那张讲案的样式。天早就黑了，仆人将四周点上蜡烛，不过主身边的那盏灯留着没有点燃。

　　做好一切的仆人退出房间，伊尔淡然的看着这一切，格勒无法看出他在想什么。

　　明明是被绑架，却像是来做客的。

　　伊尔气定神闲的样子，如果忽略他身上缠着的绳索，完全可以看作是上位者，好像他不是被绑来的主教，而是这幢别墅的主人。

　　相比之下，格勒就落了下风，他被伊尔三言两语拨的心弦不停发颤，平日里活泛的脑子，此刻也派不上用场，只一步步按照主教大人说的做。

　　“主教大人满意了吗？”他询问他的感受。

　　伊尔不经思考的回道：“当然。”

　　格勒挑眉，“那就好。”

　　他开始思考该不该给主教大人松绑，他看上去那么没有威胁，就算是不禁锢他，应该也没有逃跑的风险。

　　格勒为自己担忧的想法感到可笑，难不成他还制服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教吗？要是有不测发生，他也是会有能力解决。

　　对自己无比自信的大公，故作轻松地上前解开伊尔身上的绳索。

　　“我相信主教大人是会按照约定，留在这里只为我一个人布道。”

　　伊尔没有说话，在松绑之后，他活动了下已经发麻的手臂，说：“殿下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格勒满意的笑了。

　　“不过，我想，还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

　　“《尤虔智训》。”

　　伊尔理所应当道：“难道布道不需要《尤虔智训》作为传教的基石吗？你这样看着我，我会怀疑你是否知悉主的章程。”

　　格勒展开因疑惑而紧皱的眉头，“我以为像主教大人这样的布道者，是不需要看书的。”

　　“我目前只是一个职位不高的主教，当然没有这样的本领，《尤虔智训》是需要布道者终生钻研的课题，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格勒笑笑：“主教大人真是谦卑，依我说，教皇厅里那些修士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主教大人的学识。”

　　“那你就错了。”伊尔反驳道：“修士们在教皇厅学习，所掌握的知识没准比我还要丰富。”

　　在教皇厅学习的修士，每一个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他们为尤虔教的发展作出了长足的贡献，尽管很难被外人知道，可伊尔明白。

　　格勒没有纠结这点，而是转身到书架处，将他收藏的精装版《尤虔智训》拿到讲案上。

　　他始终与伊尔保持着一段距离，伊尔看出他是在提防他。

　　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到讲案上，拿起《尤虔智训》掂了掂。

　　主的智慧真是沉重啊，伊尔翻开看了看，这本《尤虔智训》和圣教堂里的那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大开本的书籍，光是封面就足有半厘米厚。

　　“主教大人可以开始了吗？”格勒走下平台，在椅子上坐下，他进入一个虔诚的教徒状态，一心等着主教大人将主的福音降临到他的身上。

　　身份调转，伊尔站着，格勒坐着，他道：“殿下怕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格勒不明所以。

　　伊尔转头看向身后主的塑像，说不了话的主，用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一切发生。

　　“布道之前，该由你点燃主面前的蜡烛。”

　　“是这样吗？”

　　“是的。”伊尔重重点了下头。

　　“布道者为教徒布道之前，应选出一名虔诚的教徒为主点亮光明，这是书里第二章第十六条的内容，难道你没完整的看过《尤虔智训》吗？”

　　“现在教徒只有你一个，就由你来点燃蜡烛。”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之前为公爵布道过，是什么章程他心中有数，他一眼就看出格勒是对尤虔教稍有了解但知不甚深的教徒。只是因为听了他的布道，感到十分有兴趣，便仓促的进入了此门，他怕是连《尤虔智训》的第一章节也没看完。

　　果不其然，格勒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原来是这样，不愧是主教大人，对尤虔教的章程如此熟悉。”

　　格勒信服的站起来，遵照伊尔的吩咐，替换主面前的蜡烛。

　　“我是尤虔教的主教，当然应该清楚。”

　　格勒走到伊尔面对，冲他笑了一下，“主教大人，我很乐意听你讲述《尤虔智训》的每一章节……”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情。”伊尔打断他。

　　“噢？主教大人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和奥弗涅殿下勾结，破坏国王陛下的统治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他的直截了当让格勒差点没反应过来。

　　很快，他笑道：“要是我无利可图，我为什么去帮助奥弗涅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答应我，将国家的税收交给我，别人给我送钱，不是比我自己去赚来得快多了，主教大人，我是不是很聪明。”格勒哈哈大笑。

　　原来是这样，他早该想到，格勒一直想插手国家的税收管理方面，因为国王的阻拦与选侯的反对，才一直没有成功。

　　奥弗涅答应将他心心念念的税收权给他，格勒当然会为他卖命。

　　伊尔静默不语，格勒去点亮蜡烛。

　　主教大人知道了也不要紧，反正他现在被他掌握在手里，除了老老实实布道，他别无选择。

　　格勒没把伊尔的询问放在心上，他遵循伊尔的吩咐，开始替换蜡烛。

　　“格勒殿下，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格勒取下燃烧殆尽的残余蜡烛，放置在一旁的小木柜上，又取出一根新蜡烛插上去，他道：“关于主教大人的事，我都很有兴趣了解，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伊尔摩挲着手里拿着的《尤虔智训》，这和城墙一样厚的书，要拿起来，也得费不小的力气，他却举重若轻，好像手里的书没有多少重量。

　　他把真理握在手里，力量由此而生。

　　在格勒专心致志为主点亮光明的时候，伊尔就站在他身后。

　　他一边走近格勒，一边说：“我从小便被选入教皇厅，由教皇教导，那时候我连《尤虔智训》也拿不起来，这本书简直有三分之一个我那么重，可不到半年，我就能将这本书从教皇厅搬到圣教堂。”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的话音才刚落下，意外发生了。

　　伊尔已经走到他的身后，他举起手里的《尤虔智训》狠狠地朝格勒的脑袋上招呼，这么厚的《尤虔智训》像板砖一样砸在格勒的头上。

　　“因为我是父亲最得意的弟子，到哪都在学习尤虔教义，绝不是你这种将人绑来只为满足个人癖好，连《尤虔智训》也没读过的人可以比的。”

　　格勒“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他只发出闷闷的一声响，但还是引起门外守卫的警觉。

　　“主教大人，有发生什么事吗？”守卫高声喊道。

　　“没事。”

　　守卫似乎在窃窃私语，仿佛是不相信他的话。

　　“主教大人，需要我们进去吗？”

　　“能有什么事，滚！”

　　外面安静了。

　　主教在心底愧疚忏悔，他看着主的塑像，祈求神明原谅自己的暴虐。

　　解决完格勒，还有一个难题等着他，那就是这么出去的问题，外面有人把守，他就算翻窗出去，也会被别墅里别的守卫找到。

　　他该怎么做？

　　伊尔看着晕倒的格勒，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仆人端着盘点心进来。

　　伊尔猝不及防，他慌忙站起来想去挡住仆人的视线，避免他看到大公倒在地上，重新将自己绑起来。

　　可还不等他跑过去，仆人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朝他低声说道：“主教大人。”

　　伊尔震惊的看着他。

　　“已经查清楚了，是格勒干的。”埃莉诺将一张羊皮信笺放到克洛维的桌上，垂下手，敛眉站在书桌前面。

　　国王陛下的情报网络涵盖整个国家，格勒耍的这点小伎俩，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挖出，清楚明白地摆在国王的案头。

　　克洛维两三下看完，将纸在手中捏成一团，他的眼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格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竟然敢绑架主教，怎么敢的？

　　和奥弗涅勾结也就算了，还敢把主意打到伊尔的身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本来还没有借口将大公的财产抄没，他竟然就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

　　“带上你的手下，把格勒的别墅围了，找到伊尔之后，立即将他收监。”

　　“谨遵陛下的命令。”埃莉诺低着头，神情肃穆的说完，转身下去安排。

　　那个仆人的眼睛很亮，他向伊尔致礼，快速说明一切。

　　“主教大人，我是埃莉诺殿下的人，和我来。”

　　他给伊尔带来一件寻常的侍卫衣服，他快速换好，便翻出窗户，在墙角等待侍卫。

　　所幸格勒的守卫没有发现异常，他们汇合之后开始逃离别墅。

　　这名侍卫显然对格勒别墅的布局十分清楚，他带着伊尔躲开巡逻的守卫，贴着墙根找到一出豁开的洞口。

　　这处位于深林的别墅连格勒也不是经常来，负责管理房屋的管家想必也不是很上心，所以有这么一个洞也不奇怪。

　　侍卫先钻出去，随后将伊尔接出来。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留地狂奔，生怕守卫发现晕倒的格勒前来追捕他们，穿过漆黑幽暗的森林，他们加紧脚步往外逃。

　　突然，他们看见不远处有零星的火把，骤然出现的光亮在夜晚显得尤为突出。

　　侍卫一把拉住伊尔，往旁边的草丛里躲，“主教大人，先在这里躲一下。”

　　因为怕是格勒或者奥弗涅的人追过来，他们决定先观察情况，再择机逃跑。

　　伊尔和侍卫蹲在草丛里，努力盯着挡在他们前面那伙人，看看那些人打算做什么，那群人向他们这个方向过来，光亮越来越近，伊尔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要是他们被发现，不说会连累这个侍卫，就连他也得重新被关起来。

　　伊尔做出一个祈祷手势，在心里默默念着国王陛下的名字。

　　你虔诚的信徒向你祈愿，拜托，克洛维，拜托你早点找到我。

　　他向主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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