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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
翌日,二人早早地便到了并州府衙。
昨夜,裴珩忖度了许久,白日里他既已出现在了府衙里,如今他现身于并州的消息也已传到了中京,赵王和李相原先安插在并州的眼线也在暗处蠢蠢欲动。
表面上似乎平静无波,暗地里却危机四伏。
思来想去,决定将江知婳时刻带在身边,才能尽可能保护她的安全。
起码在离开并州之前。
……
“裴大人,这位是?”
“我的随行幕僚。”
李天明瞧着站在他身后的江知婳,清秀的少年模样,束起的发髻用一根简易的木簪束着,干净利落。
“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裴大人的幕僚,前途无量啊。”
江知婳颔首:“李大人谬赞了。”
裴珩切入主题:“朝廷今年拨下来的科举款都用在了何处?”
“朝廷每年都会拨科举款下来,每逢乡试之际,众多学子涌入并州,造成城内的秩序不稳,因此每年便招揽许多官兵,以此维护并州稳定。”
裴珩:“每年的款项用在此处花费了多少?”
李天明蹙眉思考,却发觉自己对款项的具体去向一无所知,喊了人将账簿送来,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墨水字迹洇了出来,他的脸色也愈发黑沉。
“简直凭空捏造、一派胡言!”
账簿被他掷在桌上,江知婳接过裴珩拿起的账簿,翻阅着其中记载的款项去向。
“这……” 江知婳蹙眉,指尖划过账簿上招录巡逻兵的纪录,将记载在上面的话念了出来:
“时三月,为备乡试之宜,购驿马八千匹、招巡兵马兵三万五千人,以备消息流通之需。时四月,购粮草、干粮等七千万石,城内乡试场地兴建、修缮百余座。计五千五百万两黄金。”
江知婳念完,暗自倒吸了口凉气,有些惊叹于古人花钱如流水的速度,小声问道:“这花得合理吗?”
想到自己想盘下那处闹鬼的院子,需要的三百两银子都让她犯了愁,一对比,就……
闹心,非常的闹心。
裴珩摇头,正回身来,眉峰微微蹙起:“并州的官道需八千匹驿马传递消息?”
虽然他的声音如刚才般并无怒意,但那微冷下的语调却让李天明不自觉地提起了嗓子眼,端坐着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
“粮草、干粮七千石,已能供应驻守西域的军队起码十年的口粮需求,并州城的巡逻官兵及驿马,需要这么多的粮草?”
江知婳眉间跳了跳:七千万石,那就是六百五十万斤的粮草,即便是特大城池内的粮仓,也不及这个存量吧,更何况这只是用来科举的专项款……
朝廷拟派的科举款项,竟然在他这出现了如此大的蛀虫,年过半百的李天明忙起身,朝着座上的裴珩作揖鞠躬:“在下惶恐,裴大人,请给我一天的时间,明日我定给裴大人一个交代。”
科举制之行被朝廷的两方对立势力裹挟着压在了并州,即便他有心推行,但若是拨下来的款项成了官官勾结贪污之源,那朝廷问责下来,罪名只会落在他的头上。
自己已是半只脚迈入黄土,但他的儿子李修明还年轻,他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裴珩起身,扶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手,说道:“我信李大人绝无贪污之意,明日相信李大人会将此事解决。”
“多谢裴大人。”
送走裴珩和江知婳后,李天明在府衙里抽取了这两年朝廷拨款下来的款项账簿,查阅其资金流向的负责人,门外的衙役前来通禀,并将一封信放在了他的面前。
泛黄的信封上,仅落款着一人的名字。
王佐。
*
上巳节的黄昏,华灯初上,人潮汹涌,街市里飘着淡淡的兰草气息。
“好热闹啊。”江知婳侧身躲过来往的人群,满是兴奋地拉着裴珩走进街市。
她今日换了身稍显活泼的樱草色春衫,发间簪了支应景的分桃发簪,与少女灵动娇嫩的面庞交相辉映,尽显少女姿态。
裴珩依旧如往常般身着一身白衫,带着淡绿色的青调,衬得整个人更加清冷温和。
街边的小摊上挂满了兰草、艾草等编织的玩意儿,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小娘子,可要买一对五彩长命缕,有着转移灾厄,健康长寿,万事顺遂之意。”
江知婳精心地挑了两条编织得格外精美的五彩长命缕,付了钱后,朝裴珩说道:“伸出手来。”
裴珩乖乖的伸出右手,她将长命缕仔细的缠绕在他的腕间,自己也戴上了另一根长命缕,抬起手轻轻摇晃着,长命缕编织着的小铃铛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祝裴珩灾厄退去,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垂钓下的丝绦轻轻地摩挲着手腕,有些痒痒的,裴珩垂眼看他,唇畔带着笑意,细碎的灯光映在瞳孔里,亮闪闪的。
江知婳望进去,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愿江知婳祓除百病,长乐未央,岁岁安康。”
日光逐渐褪去,街市的华灯骤然全部亮起,人潮涌动着、热闹着。
小孩一手拿着风车,另一首牵着爹爹的手跑在前面,催促着:“爹爹快呀,寒山寺的素斋要开始了,去晚了就吃不上了。”
“听说寒山寺的素斋十分出名,在中京城里都颇具盛名,许多中京的世家子弟会趁着乡试前偷跑出来,明日一早再快马加鞭地赶回去。”江知婳买了一只鲤鱼灯,提在手上,跟在前方前往寒山寺的大部队后面。
她好奇抬头看着裴珩:“你呢?以前有来过吗?”
“没有,那段时日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江知婳提着一只鲤鱼灯,细竹骨架蒙着朱漆素绢,烛芯忽然被风一吹,“呼”的闪了闪。
“这个光你能看见吗?”
她提着灯凑近,自己也跟着踮起脚来,想要在裴珩的眼里找到什么。
*
午时,从知府衙底回来时,刚一进院里,裴珩脚步踉跄着站不稳,好在一旁的江知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
裴珩眉间紧蹙,那双黑沉沉的桃花眼氤氲了薄薄的水汽,他有些听不真切她的声音,只是微微的摇头。
起初只是细微的异样,眼中的滞涩还能忍受着,谁知熟悉的疼痛慢慢如狂蜂浪蝶般袭来,本想撑着回到房内,却不曾想高估了自己。
不应该啊,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怎么这次就忍不住了呢……
江知婳扶着他坐在海棠花树下的石凳上,晚春的午间已是有些热意了,她半蹲着抬头看他。
“江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知婳闻声,忙喊他过来:“郎中,你瞧瞧他怎么了,刚刚突然间站不稳,好像是眼疾的问题。”
按约每日来针灸的郎中提着药箱上千,点燃一支烛火凑近到裴珩的眼前,再近一寸就能燃到他的睫毛。
裴珩被刺激着往后推,郎中继续将烛火推近。
好半晌,才撤回火烛吹灭了它,从针囊里取出银针,在裴珩眼睛周围的穴位里施针,一刻钟后取下。
送走郎中后,江知婳半蹲在裴珩身侧,抬眸小心着开头,怕惊到了他似的:“你的眼睛,能视物了?”
午间的日光对他仍是有些刺激,他本能地收缩阖上,又很快地睁开,想要看清。
眼前是一团朦胧的光影,随着江知婳的动作而发生形变,她抬手落在他的头上,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
“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团。”
“已经是个好兆头了!”江知婳惊喜着垫了垫脚尖,那双润泽清冷的眼睛眨了眨,倒映出她欣喜的模样。
*
街市两侧的华灯燃起,眼前的青绿色光团提着一盏泛着火红色光团朝裴珩凑近着。
他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清浅的弧度,温声道:“只能看见一团光晕。”
江知婳“噢”了一声,想到上午郎中对他叮嘱的话:
他的眼睛刚开始有复明的迹象,万不可过度用眼,不可直视过于刺激的亮光。
想到这,匆忙将鲤鱼灯拿下,垫起脚仔细的看了看那双倒映着周围灯光的桃花眼,问道;“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郎中说需避免过度的亮光,没有不适吧?”
裴珩摇头:“还好,多用眼也能尽快恢复,而且很久没看见过亮光了。”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敢说。
暗卫寻到,乡试临近,中京谕旨,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十多年的使命,是苍穹,也是牢笼。
他总想,在这不多的时间了,再多看看这世间,再多看看她。
三两个奔跑嬉闹的孩童从二人身边路过,不小心撞了撞江知婳的胳膊,鲤鱼灯在他面前晃了晃落下。
孩童停住脚步,转头朝她鞠躬道歉,嗓音清脆:“姐姐对不起。”
不远处已跑到前边同伴朝他招手呼喊道:“小梨子,快来呀,素斋要赶不上了!”
在江知婳摆手示意“没事”后,便看着他迈开脚步继续嬉笑逗闹地往前走了。
泛着金黄暖光光晕的鲤鱼灯被她拿下提在手上,裴珩掌下牵着的袖口被她翻转过来,手腕上透过衣物传来温热。
他瞧见鲤鱼灯里的烛心似乎闪了闪。
“我们也快过去,兴许还能赶上。”
江知婳拉着他和手腕,越过星星点点、挂满华灯的市街,那盏鲤鱼灯也随之一上一下的晃动,跟随着心脏的节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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