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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步林好像有个妹妹,你知道吗?”
周祁那堪称狗爬的字狰狞可怖地趴在纸条上,看得白昱程心头大颤,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飞速在纸上画下一个问号,趁着讲台上老师转身书写方程式的间隙手腕一抖,将纸条精准地弹回周祁桌上。
收到纸条的周祁给白昱程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下课再说。
白昱程深吸一口气,他勉强压下翻腾的疑问,如坐针毡地在座位上熬这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之长的一分一秒。
坐在门边的好处在下课那一秒被体现得淋漓尽致,铃声初响,强忍了十分钟的白昱程原地弹射起飞,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饭卡,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拽住还在奋笔疾书的周祁,几乎是半拖半架地把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拉出了教室。
“我靠,你着急赶着投胎啊?!”
周祁被拽得一个趔趄,他忙不迭地单手扶着四合院里的银杏树稳住身形,一只手捂着胸口喘着大气,强行让他们两个第一个出教室的人被淹没在从教学楼里狂奔向食堂的人群中。
周祁上气不接下气地怒骂:“老子……老子魂儿都差点让你给拽飞了!”
白昱程似是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再确认要聊的人已经走后他才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那张纸条怎么回事?”
总算顺过气的周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害,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又不看你爹我的微信消息,这事是习舒阳给我发的,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咱们边走边说。”
说罢,他便跟着人群一同向食堂方向走去,白昱程也紧随其后。
“不过习舒阳那人你也知道,正经本事不咋地,打听这些‘桃色秘闻’倒是一把好手,尤其是这种带点‘颜色’的边角料,只要是他放出来的风声,十有八九错不了。”
白昱程的追问几乎紧贴着周祁的话音落下,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和不耐烦:“他说什么了?”
下午橙红的落日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白昱程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与旁边站在光明之下的周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为何,此刻的白昱程就像是对未来迷茫想要求助“玄学”的少年少女一样,等待着所谓手握真相和命运的“塔罗师”周祁,为他揭露一点他内心无法倾诉疑问的隐秘情事。
“你别急嘛……我想想从哪里和你说啊,这样的话就要追溯到那晚烟花晚会……”
“你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呢?”白昱程嘲讽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
周祁被他噎了一下,“步林好像的确没有女朋友,但他有个‘关系匪浅’的妹妹,名叫步林曦,而这人又因为是艺术生的缘故平常很少来学校,习舒阳把学校公众号翻了个遍都只翻到一张她高一获奖时的参赛照,对比起来和步林长得还挺像的,我都发给你了,但你压根没看……”
周祁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还顺路幽怨地看了白昱程一眼,大有“谁叫你不理我”的意思。
可白昱程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从听到步林曦这一名字时眉头便下意识地攥起,无疑将周祁后面的话当作放屁。
“步林曦……”
白昱程无意识地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迷茫但惊恐地想:可是……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纵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九年之久,但那年派出所门口的那双交织着刻骨仇恨与巨大悲怆的眼睛,却依旧跟随着那场大雨和男孩手腕上的红痣深深地刻在了白昱程的记忆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个姓步的贱人害死了我儿子,我杀她怎么了,你们这些只会吃干饭的凭什么抓我?!”
白盼翠嘶哑凄厉且饱含着锥心丧子之痛的哭嚎声穿透拘留室冰冷的铁门,在空旷的走廊里反复撞击回荡。
而这声音却又清晰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恰好被来给妈妈送伞的白昱程耳里。
懵懂的白昱程尚且不懂什么杀人偿命,也不懂什么血债血偿,他只知道他那个基本上不回家,一回家就要和妈妈吵架并且患有胃癌的爸爸死了,死在了省人民第一医院住院部雪白的病床上。
小孩总是对派出所和警察具有天生的畏惧,没有大人带领的白昱程也不敢擅闯,他只能抱着伞瑟缩地蹲在派出所那面巨大的印着国徽的金色牌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阶下的水坑幻想着只有他可以进入的世界。
小孩就是这样,有点水坑就可以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可惜,有人踏足了他的世界,白昱程迷茫地抬头想要去看究竟是谁,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让他深深记了九年的眼睛——
一双布满了猩红血丝,墨黑色的眼底还翻涌着滔天恨意,却又深陷在巨大茫然与无助中的眼睛。
可那双眼睛的主人不是一位成年人,而是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
夏日闷热,眼前的男孩却穿了一件与他年纪不符的黑色礼服,他的袖口挽起一截,带着红色小痣的手腕死死地与比他矮半个头的妹妹相握。
男孩在派出所门口左顾右盼着,似乎是在找谁。
见状,同样在等妈妈的白昱程带着同病相怜的心向他问道:“你也在等妈妈吗?”
“我没有妈妈。”
男孩语气沙哑又冰冷,明明是孩童的声音,说话时却莫名掺杂了一丝被迫长大了的少年的冷厉。
年幼的白昱程没能立刻理解这五个字的沉重,也没认出男孩身上的丧服,于是他嘿嘿一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试图安慰:“没事,我也没有爸爸,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男孩旁边的女孩的泪闸。
“哇——!”
她猛地放声大哭,红肿的眼睛眼泪汹涌:“我也没有爸爸……”
手足无措的白昱程:“……”
男孩的眉头瞬间拧紧,立刻蹲下身心疼地将女孩搂在了怀里,他笨拙地模仿着妈妈的模样轻轻地拍着女孩的背安慰着女孩:“没事的,爸爸妈妈在我们长大以后就回来了……”
男孩一边哄着妹妹,一边抬起头狠狠地剜了白昱程一眼,随后他半扶半抱着妹妹,吃力地走进了派出所中。
后来警察和他的妈妈一起出来了,将两个孩子也一起给带了进去,而白昱程最后也没等到妈妈,接近中午时他家的保姆李妈来了,她在将伞交给白昱程妈妈后,便牵着他离开了那个充满哭声和冰冷气息的地方。
晚餐桌上,年幼的白昱程终究没能忍住,他偏着头,不解地向妈妈和李妈问道:“是他们的妈妈杀死了我的爸爸吗?”
李妈和妈妈同时僵住,两人手里的筷子也停在半空,空气就这样凝固了半晌,最后妈妈叹了口气,轻柔地放下了碗筷。
妈妈伸出手将白昱程揽在怀里,眼中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清泪,她动作温柔却带着深深的自责抚摸着儿子的头,声音哽咽:“不是的小白,不是这样的……”
“人有生老病死,只是你爸爸他的命如此啊……”
那是白昱程第一次见他的妈妈哭,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的白昱程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妈妈和李妈也很少和他提起他父亲死亡和奶奶入狱的真相,白昱程也只是偶尔在亲戚和邻居嘴里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有且不仅有关于他奶奶在监狱的情况,以及那个杀死他父亲的医生的情况。
那个医生的丈夫好像是个警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可惜她的丈夫走得早,两方亲戚里又没有谁愿意收养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这俩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步林姓步,手腕上也有一颗显眼的红痣,也有一个妹妹,也姓步。
“我们班有个从一中转来的,他说步林高中三年进出局子就跟回家似的,而且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回回都是季老师亲自去捞人,在一中那种公立学校都能反复进去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景天浩的声音又一次炸响在白昱程的耳畔,那句“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像被录入复读机一般反复在白昱程的耳畔回响,吵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背后的冷汗也“唰”地一声从四肢百骸中缓缓流出,逐渐浸湿他薄薄的衬衫。
不过一般小孩都和爸姓,步医生的那两个孩子,也未必姓步。
可如果步林就偏偏是……
被这想法所惊到的白昱程赶忙安慰自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刚好还被他白昱程碰上了呢?
“喂,喂,白哥——”
周祁伸手在白昱程眼前用力晃了晃,他见白昱程眼神发直脸色发白,像被抽了魂儿似的钉在原地,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嘴欠地问:“咋了这是?听见人家有妹妹你那死透了的‘少男心’诈尸了,大脑重启准备继续开启你的‘暗恋大作战’啦?”
白昱程僵硬地扭过头,前言不搭后语地抛出一个问题:“你说,咱们学校协议生能拿多少钱?”
“干嘛?”
周祁上下打量了白昱程一眼,夸张地问:“你不会既想劫色又劫财吧?不至于啊白哥,罗阿姨虽然不管你,但是这点钱肯定也不会差你的,咱别干这种事啊……”
“滚,我再说一遍我不是gay。”白昱程蹙着眉厉声道:“说正事呢。”
“这算哪门子正事?”
周祁嘟囔着:“听历届学长学姐传可能有个七八十万吧,要是能考进省前五十是一百万,省状元是一百五十万。”
白昱程尖锐地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在他心头漂浮不定的怀疑和揣测在周祁这一句话后好像有了实体,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头。
应该……不会吧?
“把你电话卡借我一下。”就在两人快要到食堂时,白昱程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这个点?”周祁抬手看了一眼他的表,“这个点加州还是晚上吧,罗阿姨能接吗?”
全然忘了她还在加州总公司的妈的白昱程沉默片刻,最后沉重地吐出两个干涩的字:“算了”。
“等她回来吧。”
·
黑板上方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又悄然剥落了几页,一周的光阴就这样在题海与试卷中无声滑过。
碍于白昱程妈妈的时差问题,那些关于步林身世的问题便自然而然地被白昱程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不敢诉说的疑虑越压越深,反倒成为了少年人心口的一摊瘀血,不想时痒,想起来却又怕。
毕竟白昱程总不能直接去问人家你父母健在吧?
就以步林那个战斗力,别管人健不健在,他可能话都还没说完,人就被步林大卸八块,抛尸在高二的人工湖里自由沉底。
于是这个周,除了基本的进出指令,两人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但不交流归不交流,偶尔间,白昱程也会莫名冲着步林手腕上那颗显眼的红色小痣发呆出神,尝试将步林的眼睛去和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进行比对。
可惜时间太过久远,男孩的五官也逐渐在白昱程的脑海里越发模糊。
不过这对不知情的步林而言倒是件好事,他虽不知白昱程无端沉默消极的原因,但从那以后他便鲜少来他面前插科打诨。
这反倒让本就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的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刷题,除了时而嘴欠的周祁某几个丢了试卷的倒霉蛋外,步林这一周和人说过的话加起来总计不过三十句。
高强度的学习勉强在大部分时间里麻痹了少年人的烦恼,但却依旧压不住少年人从碎片时间里无端萌生的暗恋情愫。
三伏天下的蝉鸣逐渐急躁,那些困扰并且积压在白昱程胸口的疑虑竟莫名被欲盖弥彰地贴上了名为“学习压力”的创可贴,反倒是不可言说的爱意却在他十八年才进入春天的心头肆意生长。
当然,肆意生长的不止白昱程一个人。
上个周由于有烟花晚会耽搁了时间,这个周学校便把两个周的单词和语文诗词强行压缩在两套试卷里,强行利用星期天的最后两个晚自习对高三全年级进行统一检测。
实验中学十分珍惜每一场考试,所有考试包括周测月考等都要求排考场和考前“搜身”检查,就连这种单词小测和语文考试也不例外。
不过这次的考场是根据上一周高考模拟考试排的,而作为年级第一和第二的步林和白昱程二人便自然坐在了一楼第一考场的第一和第二个座位,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前后座”。
第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后,也不知是哪个白昱程的小迷妹没看座位表盲目地将署了白昱程名的表白书放在了步林的桌子上,被上厕所回来的步林给捡到了。
“哟,步大学霸魅力不小啊?这才转来几天,就有仰慕者借考试间隙投递‘情书’了?”
恰好跟在他前后脚进教室的白昱程看到了他手上的表白信,他酸溜溜地说:“真羡慕你,不像我,来这个学校两年了都没有收到几封。”
步林嘴角抽了抽,他转过身干脆利落地直接将那个写着“白昱程”名字的信封塞进他怀里,清冷的声线里几乎没什么波澜:“刚好,现在是没几封加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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