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尾语

　　解决掉时下最紧迫的一桩问题，考虑范畴以外的麻烦事便随即接踵而至。

　　童之芙甚至根本没考虑到景逸有和她共享住处的可能性，觉得出租车也没必要两步远停两个目的地，便很自然地同景逸讲：“等会我回绿城一期，你把我一起放校门口就行。”

　　被景逸幽沉的眼光一扫，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后知后觉迅速升起。

　　听童之芙理所应当的语气，景逸忽地笑了声，随后平静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你以为我回哪？”

　　童之芙微微犹豫了下：“你不回寝室吗？”

　　“得”，景逸悠悠地叹口气，“这是用完就丢啊，泡芙老师。”

　　碍于景逸话语中的指代意图明显，童之芙谨慎地观察着景逸的表情，颇显心虚：“还有就是...我刚刚忘了提。”

　　童之芙抿了抿唇：“我们能不能不住一起？”

　　她说：“你就还正常住学校宿舍。”

　　“太挤”，景逸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挑剔劲儿，“哪有跟老婆一起住快活。”

　　童之芙实在忍不了了，又被他脱口而出的称呼弄的有几分忸怩。

　　她眼神闪躲，出口虽是算账，但仔细听来并无几分气焰：“景逸，能不能好好说话。”

　　景逸轻轻皱眉，又慢悠悠正色了一点：“说实在的，万一聂老师再跟今天这样突击检查，你能保证我们两地分居不会被她看出问题？”

　　两地分居这个词用的太不贴切。

　　出了学校后门就是绿城一期的公寓，进了那扇门就是学校的宿舍楼，甚至两栋楼之间连窗户都可以遥遥相望，扯什么两地分居。

　　“不会的”，童之芙显然有所准备，条理也清晰，“妈妈不知道我住在校外，而且我可以把你的指纹录进去，室内买点你的生活用品放着就好，即便她来也能应付过去。”

　　景逸有片刻没有说话，无声无响地看了童之芙好长时间，他说：“刚刚你说，必要时候可以要求你做一件同等程度的事情？”

　　童之芙稍稍有所预感，又实在惊讶：“你该不会说...?”

　　一副正如你所料的表情，景逸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我现在用掉这个权利，跟你住一起。”

　　童之芙被他的随意冲击到一时怔住：“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再考虑考虑？”

　　在她看来领一本结婚证将后半辈子绑定，抑或单纯在人生档案中留一段记录在册的经历，这件事的对等程度绝对不同于她让渡一半的房间使用权。

　　童之芙想了老半天，最终劝他的话还是朴素且直白：“这个机会可以留着下次放在更有用的地方。”

　　景逸压根没犹豫：“不用想了。”

　　“再说，宿舍拢共就那么丁点大的地儿。”

　　“万一结婚证不小心被谁看见”，景逸气定神闲地讲，“我可不负责呢。”

　　成功拿捏住童之芙命门。

　　这倒是逼的童之芙不得不竭尽全力想一个折中解决方案，她表示：“你可以把两本都放在我这边。”

　　然而景逸又不乐意了：“重要证件当然是自己保管才放心。”
　　“……”

　　童之芙租的工作室是间两室一厅，本来公寓的设计是为给人合租，因而两个房间都用作卧室。

　　这处房被童之芙整租下来后，其中一间留做童之芙的卧室兼工作间，而另一间则是被专门开辟出来给汪慧心拍视频。

　　虽说拍视频的那间起初配有一张床，但床上面零零散散堆的都是新款女装，除非好好收拾出来，不然很难睡人。

　　不过好歹有个歇脚地，她整理下睡在汪慧心的拍摄间，至于自己原本的那间，就留给景逸好了。

　　-

　　尽管在绿城一期住的时间不短，但公寓里童之芙采购的物件并不算多。

　　上学时其他小女孩儿家里的文创手作，玩偶玩具能堆满一整间屋子，像是童话里的梦幻绚丽的城堡。

　　而童之芙的卧室向来整洁纤净到一尘不染，必要的小提琴、图书和文具之外，几乎见不到一点儿能彰显爱好的小玩意。

　　进了大学依然如此，购物前她会首先衡量东西值不值得买，再想毕业时搬家方不方便带。

　　一想到以后在沪市万一没有落脚点，自己冲动买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么自己丢掉，要么打包回家，被聂欣蔓看见批评一顿后没差别地再丢掉，一时兴起的购物欲也跟着消失殆尽。

　　很多本可以获得的简单快乐就在反复的纠结中失了影踪。

　　-

　　一路跟着童之芙进入小区，上电梯，直至门外，景逸都没敢想过有一天他能如梦中的场景般被童之芙正大光明地带进家门。

　　尽管内心再如何手足无措，他外表依然冷静自持。

　　录入象征自由出入身份的指纹后，童之芙带着景逸进入玄关。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层原木鞋柜，弯腰拉开黄铜材质的纽扣拉手，童之芙从内格取出她的梦幻紫星黛露拖鞋。

　　盯着某个位置半秒犹豫，景逸听见她说：“我这里没你能穿的鞋子，要不就先直接进来吧。”

　　“好。”

　　他闲散地答一声，只是童之芙没看到，观察力敏捷如他，早就不经意间看到了鞋柜内侧那双蓝色的男士码鞋。

　　室内空间不大，客厅连通厨房，站在落地阳台上能够直接俯瞰整座小区。

　　萧条的秋景很容易给情绪增加应季的寂寥感受，不然怎么来之前亮堂堂的心情竟莫名盖上了层灰蒙蒙的色调。

　　尽管早有预期，但真正当视觉感官捕捉蛛丝马迹的当下，还是会有片刻无法假装洒脱和淡然。

　　童之芙给景逸倒了杯水，用的是橱柜里外包装薄膜积灰很久的一次性纸杯。

　　景逸没换鞋，也就没大张旗鼓地在室内转，他活动的范围仅局限在客厅，不过两处房间内景并不难观摩。

　　他完全没有刻意去看，但四面八方的景象都在用不讲道理撞击的方式告诉他，这座屋子处处有另一人的影子。

　　而且——
　　真正的卧室只有一处。

　　坐在沙发边沿，景逸心不在焉地捏着水杯，看童之芙先是噔噔小步进了房间，把结婚证小心放好在柜子里，再出来景逸还是刚刚那副一动也没有挪动过的姿态。

　　童之芙站在沙发旁边，能看见的只有景逸蓬松中带着随性光泽的发丝。

　　几缕滑落额前，遮了些他眉眼中好似冷寂的神态。

　　“现在有时间吗”，童之芙小声问他，“你看看需要什么日用品，要不要去趟超市？”

　　坐着的男人闻声抬头，景逸此刻仰视她的时候很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眉宇间有罕见的温顺感，又像是心爱玩具丢失般透着几分狼狈的可怜。

　　很难得地看到他有点温情的模样，童之芙还正在想他怎么了。

　　另一边，景逸神情微顿，忽然没来由地问她：“这里住着还舒服吗。”

　　他又问：“考虑换个更大点的房子么？”

　　也就是眼前这个笨蛋对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哪里是每天都住在寝室。

　　如若他真的长期住寝室，又何必买辆车来多此一举。

　　车对于他来说是代步工具，并非炫耀的谈资。

　　只是童之芙并没听出景逸想让她搬去他家的弦外之音，她的脑袋里只有算账。

　　租房资金有限，由不得童之芙胡来。

　　“这里挺好的呀”，童之芙说，“而且我都住习惯了。”

　　住习惯了。

　　是因为——
　　舍不得曾经的记忆吗。

　　景逸“嗯”了声没再继续接话，意向不到地再次沉默下来。

　　似也觉得景逸情绪不对，童之芙垂眼看他：“怎么了？”

　　景逸摇头，轻轻翘一下唇角：“没事。”

　　-

　　虽说几个小时前还不想让景逸入住她的小屋，真到决定接纳以后又忍不住什么都给他捡着档次最好的挑。

　　加之景逸此行采购了不少生鲜果蔬，回到家时他手里已拎着满当当的两个大包。

　　挑拣归纳的工作被景逸主动承包，童之芙想着刚好趁这段时间把卧室收拾对调。

　　动工前先给他做了介绍——

　　“这间是我以前的屋子，我收拾下以后你就住这边。”

　　童之芙又指了指隔壁：“这边是我室友拍视频的地方，里面有点乱，等会我整理好，以后我就睡这边。”

　　景逸偏头看一眼，问她：“干嘛给我让房间？”

　　景逸正说着，余光扫一眼童之芙神色僵硬的脸，懒懒地笑笑：“都夫妻了，不睡一间？”

　　看着童之芙面如死灰，景逸浅浅地笑，好似心情好了些：“结婚前没想到这层？”

　　被他这么一讲，童之芙脸色更青：“你领证前怎么不说？”

　　景逸很无辜地表示：“领证前我也不知道，你要跟我分房睡。”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女孩子面颊因气恼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初时只是想浅浅逗她一下，说不清不该有的心思在其中究竟占比几分，或许想着或多或少也为自己争取点甜头。

　　可真见到她很为难的这个瞬间，景逸又觉得他这是在干嘛。

　　在她刚分手时趁虚而入，又企图妄想不该的更多。

　　他此番行径又与逼迫何异。

　　一颗心被愧疚席卷，景逸直了直身姿，收回视线，唇轻轻碰：“跟你开个玩笑。”

　　“不用换，你住你的。”

　　景逸又说，“我也不一定哪天就回寝室了，凑合躺沙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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