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垠

　　今日，陆英再一次去了沙石巷北。

　　东明街空着的铺子她也看过了，店铺不错，然而租金实在有些贵，她尚且负担不起。

　　如今沙石巷北有一处她最中意的，店铺不大，在街市中央，据说租金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

　　与牙人约好的时辰还未到，陆英便先在周围走了走。

　　与东明街不同，因这街市靠近沙石巷，市集上也多是些平价之物，商贩追求的多是工艺简单、样式繁多却经不起细看的商品。

　　比如刚刚，陆英路过的首饰摊子，随意一瞧像是黄金簪子，仔细一看却是黄铜筷子。

　　再比如现在，陆英所处的面具小摊，上面挂着的那副好似银面具的白铜面具。

　　陆英不自觉凑了过去瞧了瞧。

　　陆英对材质倒知之甚少，只看得出白铜面具有些粗糙，分量也不轻。

　　“姑娘，喜欢这个？”面具小贩见她盯了许久，笑着拿下那面具递给她，“这可是我这儿的上等货，纯银打造，工艺繁琐，好久才能拿到这么一副。”

　　陆英：“……”

　　若不是陆英见过银面具，也许就信了。

　　陆英顺嘴道：“那这银面具多少钱？”

　　小贩诚恳地笑道：“二十文。”

　　陆英：“……”

　　她默默地将面具挂了上去，正欲离开，小贩又道：“姑娘，我看你也是喜欢得紧，如此吧，十五文，如何？”

　　她何时喜欢得紧了？

　　陆英勉强道：“……十二文吧，这个下巴还有点歪……”

　　“成！”

　　小贩一把将面具塞进她怀里，笑嘻嘻地看着她。

　　……买贵了。

　　陆英不太情愿地交了银子，却越看越觉得这面具不顺眼。

　　来到与牙人约好的酒馆坐下，陆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面具。

　　这面具工艺实在粗糙，表面还有些凹凸不平。仔细一看，脸颊处似乎还有些透光。

　　白铜为何会透光？

　　陆英举起面具对着阳光，伸出另一只手在面具后晃了晃。

　　面具脸颊处果然透出了她手的影子，竟还是纸糊的。

　　手指晃过，阳光忽地被遮住。

　　陆英视线上移，正正对上了一双含笑明眸。

　　面具恰好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而眉眼却一览无余，与陆英记忆中并无半分差别。

　　陆英吓得一抖，面具掉落在桌上，终于得见那人原本的模样。

　　与记忆中一样，也不一样。

　　他身着茶色长袍，腰间别着一个香囊，没有多余的配饰，却分外儒雅矜贵。

　　“许知县？”陆英心动如擂鼓，磕磕巴巴地说了三个字。

　　许陵游唇角勾起，微微俯身，高高束起的发散落至他的肩头。

　　他柔声道：“陆姑娘，你好啊。”

　　许久未见他了。

　　陆英点头，不太敢与他对视，胡乱应着，“嗯，好巧。”

　　什么好巧，陆英完全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许陵游直起身，依旧温和从容，“能再见到陆姑娘，我实在喜不自胜。不过此刻我尚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了。”

　　他微微颔首，便走过陆英的身边，进了她身侧的厢房。

　　陆英听见厢房门关上，才暗自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每每见到他那张脸时，自己总是无比紧张，脸颊也热起来，很难以平常的姿态去面对他。

　　若他再多说几句，陆英恐怕便要多出几分丑。

　　陆英以面具作扇子，扇了好一会儿风，牙人才姗姗来迟，连声道歉：“陆姑娘，抱歉抱歉，刚有个朋友临时找上我说了半天话，我这才耽搁了。”

　　陆英摇摇头，“没关系。”

　　她又看了看四周，道：“房主还没来吗？”

　　牙人坐下喝了口茶，又是一轮道歉：“陆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陆英心沉了下去。“怎么说？”

　　“那房主找了委托人，原本我与委托人谈得好好的，您说的那个价格啊他倒也接受了，说好了的今日来见你，可……”牙人面露难色，“可不知怎的，那委托人今日早早地找上我，说房主忽然不租了。”

　　陆英问道：“可说是何原因？”

　　牙人摇摇头，“不知啊。”

　　陆英想了想，便道：“你与他说了些什么吗？”

　　牙人挠了挠太阳穴，回忆道：“我只说是个姑娘家要开药铺，姓陆，挺有诚意的，别的没说什么。”

　　陆英有些怀疑，那房主是否知道是她，才又反悔的。

　　她想来想去，认为自己应当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那多半是房主自己的原因吧。

　　牙人倒也算有备而来，立刻翻出几张图纸摊在桌上，笑道：“陆姑娘，这间铺子虽没指望了，不过咱宜城还有不少合适的地方，我再给你介绍介绍。”

　　陆陆续续又看了不少，陆英都不甚满意。

　　最终，她试探道：“可否再约那委托人见一面？我想亲自和他谈谈。”

　　牙人看着陆英，边收拾图纸边无奈道：“我会试着再约，不过这间铺子属实没什么希望，委托人说房主的态度很坚决。总之我的建议呢，就是陆姑娘你再另选合适的铺子，宜城不算小，总有一处是你喜欢的。”

　　陆英抿了抿唇，点头道：“好，我会考虑的，多谢。”

　　牙人走后，陆英托着腮陷入沉思。

　　视线漫无目的扫过身侧房门大开的厢房，隐约见房中坐着一个男子。

　　杯中茶的热气阻挠了些眼前的视野，陆英便盯着那雾气腾腾的身影思考。

　　陆英还是想要再努力一把。

　　牙人的话不假，宜城合适的店铺不在少数，然而陆英总是想着那间，别的便再也入不了眼。

　　茶凉了，热气渐消，陆英也看清了那道身影。

　　杂乱的思绪一一收回，陆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竟托腮看着许陵游发了一炷香的呆。

　　此刻只见他也同样轻轻托着腮，稍稍歪着头看着自己。

　　他虽没有表情，可那眼中分明盛满了笑意。

　　陆英猛地回过头，佯装自然地托起茶杯送到嘴边。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若无其事地起身结账走人。

　　然而许陵游并未给她这个机会，他干脆走出厢房，直接面对她坐了下来。

　　陆英瞧了他一眼，故作镇定道：“许知县有什么事？”

　　“陆姑娘一直看着我，还以为是你找我有事。”

　　许陵游倒毫不拘谨地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陆英下意识地道：“茶凉了。”

　　许陵游抬眸看向她，揶揄道：“无妨，我与你一样，喜欢喝凉的。”

　　自己的慌乱好似被看穿了。

　　陆英此时尴尬地想钻进茶杯里。

　　他浅笑一声，随后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陆姑娘可是遇到了困难？”

　　陆英嗯了一声，道：“只是有个店铺没租成，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许陵游道：“若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是哪间店铺？”

　　陆英回想了一下，道：“离这里很近，出门后左转，紧挨着染坊那间便是。”

　　“好。”许陵游点点头，“若我得空，便去想想办法。”

　　陆英本也不抱什么希望，但听他如此说，还是有些高兴。

　　她暗暗压下嘴角，“许知县成日这么忙，还能想着帮我，实在不胜感激。”

　　“不过，”陆英话锋一转，“实在不必劳烦，若要寻找这个房主，怕是也要费一番功夫。”

　　许陵游道：“这街市是我在着手重建，故每间商铺的房主，我也都需要了解。你且不要心急，最多两日我便给你消息。”

　　陆英道：“那真是谢过许知县了。”

　　“不必道谢，帮朋友的忙乃是举手之劳。”许陵游浅浅笑着。

　　陆英看着他，也忍不住揶揄道：“我何时有幸成了许知县的朋友了。”

　　许陵游被噎了一下，无奈笑道：“我认为在同去弋阳的那日，便已是朋友了。”

　　而后，他定定地看着陆英，“那么，我可以这样认为么？”

　　陆英倏地心跳又快了起来。

　　她说不出可以还是不可以，只得胡乱敷衍道：“你自便吧。”

　　许陵游并未久坐，很快便被衙役请走，而陆英也去了郝掌柜的药铺。

　　刚踏入门槛，便听到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老于嗓音最大，只听他嚎道：“这是什么世道，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陆英揉了揉耳朵，好奇道：“怎么了？”

　　周大夫不忿道：“你还未听说吧？前几日西街那个盐商走私，本来被抓进了大牢，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夫人给衙门交了银子，他就这样被放出来了。”

　　陆英疑惑道：“放出来了，不审了么？”

　　“还未审啊。”刘管家道：“衙门说是在审问那日再召他过去，定了罪再入狱。”

　　“还可以这样？”阿姜恰好听见，惊讶道：“可此前我记得并未有过此事啊。”

　　周大夫道：“正因如此，有不少人都在猜测那盐商给了许知县不少好处。”

　　“这不可能。”陆英道。

　　老于又大声道：“怎么不可能了？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但人也是会变的……”

　　“得了吧。”郝掌柜突然出现给了老于后背一巴掌，“乱说什么？他们办这事是合乎律法的，自己去读一读本朝律法吧。”

　　“那……为何此前不见有人这样做？”阿姜好奇道。

　　“有的。”陆英忽然道，“陈富贵此前也是如此，免了几日牢狱之灾。”

　　阿姜皱起眉，“陈富贵与盐商不太一样吧，那盐商尚未定罪也可以吗？”

　　郝掌柜无语：“自然可以，多读读书便知道了。宜城这地方，遍地经商，读书人甚少，自然也不会了解这些，上一任知县也未曾提起。”

　　“那这是为何啊？放嫌犯回家，不怕他跑了吗？”

　　郝掌柜睨了一眼老于，道：“你以为放回家便罢了？有衙役成日看着呢。行了，干活去吧，少在这儿挑拨。”

　　老于嘿嘿笑着，“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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