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月又西

　　次日，龙驭台外，文武百官分列站在两边，皇帝站在最上面，沈忆月和沈澍分站在皇帝身侧，众人一齐等待北梁君主贺慎修的到来。
　　“北梁皇帝到！”一声声传唤，由远到近。
　　贺慎修一个人走上台阶，一步步往上，来到皇帝跟前。
　　“参见大楚皇帝。”贺慎修与皇帝同为君王，本不应该行大礼，但是贺慎修还是如往常一样向他行礼。
　　“无须如此。”皇帝亲自把他扶起来。
　　“受陛下恩佑，慎修才得以有今天。”贺慎修恭敬地说。
　　“朕已经备宴为你接风洗尘，进去吧。”皇帝拉着贺慎修，众人跟着他们后面进殿。
　　各自落座，皇帝说了些话，贺慎修没注意听，他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的沈忆月身上。以前他都是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如今他们面对面，他终于和她在一个高度了。
　　大家一齐举杯后，贺慎修起身敬皇帝，又倒了一杯，对着沈忆月：“长公主殿下，能否与我同饮一杯？”
　　“荣幸之至。”沈忆月起身，与他隔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二殿下，请。”贺慎修让人斟满酒，对沈澍说。
　　“请。”沈澍站起来，说。
　　吃完饭后，贺慎修有些醉，皇帝安排他去原来的住处休息。
　　后花园还和以前一样，人却不同了，贺慎修坐在轿子上，看着眼前的景色，闭上眼睛。
　　凤栖宫也一如往昔，但是有些不同：“这些梅花树，是什么时候种的？”贺慎修进门，环顾了四周问庆来。
　　“是去年冬天，驸马送给公主的生辰礼。”庆来把他扶去原来的偏殿休息，“这房间的摆饰都和之前一样，公主吩咐不许动。”
　　“嗯，你出去吧。”贺慎修把人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在这个房间，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被杨守朝戳破。
　　走到书桌前，砚台里的墨水已经干了，桌上还留着他没看完的书，后面的柜子里放着他的画，贺慎修拿出来看，画得都是一个人，笑着的，站着的，睡着的……的确是没人动过，不然她不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吗？贺慎修冷笑一声，走到榻上休息，枕头下面还留着之前他想送给沈忆月的香囊，他自己亲手做得，里面放的是沈忆月喜欢的栀子花，但是他没有勇气送出去，贺慎修蜷在榻上，手里握着香囊，放在鼻子下面，闻着里面淡淡的香味，睡着了。
　　梦到了小时候，被带到大楚来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看着故土离自己越来越远，但是他不害怕，他知道自己走了母亲和弟妹就安全了，他不害怕。
　　高将军的马好高大，他从马上下来，走到马车面前，让自己下来，然后带着他去见皇帝。龙驭台的台阶好高，高到他抬头看不见殿门在哪，一步步走上前，走得他气喘吁吁，但是他不敢喘大气，他要谨慎一点，安静一点，在这里生存下来。
　　他没想到皇帝很和善，还让他和公主一起生活，被带进后宫，宫墙很高，和家里一样，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但是他不敢抬头看的，他只低着头跟在后面，跟着宫人把他带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公主，她牵自己的手，带他去吃糕点，给他装扮房间，给他准备好看的衣服，还让人给他准备家乡菜，她说，让他叫她阿月。阿月，明明就像太阳一样，照着他生活的每一寸黑暗。
　　跟着她后面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他觉得这里比家里好，他慢慢地不想家了，但是出现了一个人，他插进自己和阿月之间，他带走阿月了，阿月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阿月！”贺慎修猛地睁开眼睛，被梦惊醒，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来点蜡烛，黑漆漆的，他睡到了晚上。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被惊醒，贺慎修坐起来，把香囊放到自己胸前，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外面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
　　“公子。”是无念。
　　“你一直在外面吗？”贺慎修点了灯，屋里有些光亮。
　　“公子一直在叫一个名字……我在外面守着不让人靠近。”无念说。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贺慎修坐在椅子上，想着刚刚的梦，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公子，公主府来人传话，叫我们回去吃饭。”无念在门外说。
　　贺慎修起身，吹灭蜡烛，开门出去。
　　“庆来，我走了。”贺慎修说。
　　“你照顾好自己。”庆来拍拍贺慎修的肩。
　　“你也是。”贺慎修笑着，和无念一起离开凤栖宫。
　　坐马车回公主府的路上，无念在马车外远远就看到沈忆月他们在门外站着：“公子，她在门口等你。”
　　贺慎修听到这话，掀开帘子一看，沈忆月穿着红色的衣衫，在人群里最显眼。
　　“阿月怎么在外面站着？”马车刚停下来，贺慎修就马上跳下来，走到台阶下抬头望着沈忆月。
　　“等你啊。”沈忆月笑着说。
　　“阿姐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在门口等你回家。”沈澍站在沈忆月身边，接着后面说。
　　“嗯，回家了。”贺慎修点点头。
　　“进去吧，吃饭了。”杨守朝牵起沈忆月的手，拉着她进门。
　　沈澍勾着贺慎修的肩膀，“你壮实了许多。”
　　“还行吧，你也结实了不少。”贺慎修捶了一下沈澍的胸口。
　　“最近懈怠了，哪天我俩练练啊。”沈澍回了一拳。
　　“行！”
　　大家聚在一起，是贺慎修在盼了好久的场景，之前他趴在墙头看，如今他也是这里的一员了。
　　沈澍喝了两杯酒就要拉着大家玩行酒令，也就只有秦珮华能和他打几个回合，贺慎修靠在椅子上，笑着看他们玩。
　　沈忆月不胜酒力，靠在杨守朝怀里，贺慎修刻意不去看，但是余光还是会扫到，心里闷闷地难受。
　　“殿下，柳府送来请帖。”阿宋从外面进来，走到沈忆月身边。
　　“三娘家吗？”沈忆月接过来看，说是办了个赏花宴，遍邀京中贵人去赏看，请长公主殿下赏脸。
　　“阿月想去吗？”杨守朝也看到了请帖上的内容。
　　“我记得这个柳家，是不是他家的小姐喜欢阿朝来着。”沈澍插了句嘴。
　　“竟有这回事？阿朝怎么不说？”贺慎修听到这个来劲了，坐起身探头问道。
　　“既然来邀请我，我也不好抚了尚书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去的。”沈忆月把请帖递给阿宋。
　　“嗯，也好，出去走走和小姐们玩玩。”杨守朝点点头。
　　“多和京中贵人走动走动，总是有利的。”沈忆月说，“梦霜与我同去，天天待在府里。”
　　“那我应该也要去吧，不知道有没有请帖送到我家。”秦珮华撑着头，昏昏欲睡的样子。
　　“送来了就去呗，没送也不必上赶着过去。”沈忆月说。
　　贺慎修觉得她和以前不同，现在成熟了许多，也有许多自己的打算。
　　“那安排谁和你一同前往。”杨守朝是指侍卫。
　　“青鸟和阿宋是女子可以贴身伺候。”沈忆月琢磨着，“安排两个在暗处保护，应该没有大事发生。”
　　杨守朝点点头，觉得她的安排合理，转头看向贺慎修，“明日我要去营里，不如让阿慎陪你一起吧。”
　　贺慎修没想到杨守朝这样安排，疑惑地看着他。
　　“阿慎觉得可以吗？明日应该也会有一些贵公子在，跟我们不在一块，阿慎方便去吗？”沈忆月看向贺慎修。
　　“去吧，明日我肯定也去，到时候我俩一起呗，就跟之前在御花园一样。”沈澍过去扒拉贺慎修。
　　“好。”贺慎修欣然接受这个安排。
　　晚上，贺慎修睡不着，跳到房顶上赏月，月光如水，撒在他身上，他躺下来，将手枕在头下面，闭上眼睛享受夜晚的微风。
　　“睡不着吗？”耳边响起杨守朝的声音。
　　“阿月睡下了？”贺慎修没睁眼，开口道。
　　“喝了酒刚沾床就睡着了。”杨守朝躺到他身边。
　　“为什么帮我？”贺慎修问。
　　“朋友之间。”杨守朝知道他说得是哪件事。
　　“你不怕我把她抢走吗？”贺慎修侧过头看他。
　　“阿月不是物件，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杨守朝看着眼前的明月。
　　“你说得对。是阿月选择了谁。”贺慎修继续闭上眼睛。
　　两人都不在说话，静静地躺着。
　　月亮的柔光平等的照在两个人身上，贺慎修想起小时候他和沈忆月爬上院子里的梧桐树，在那上面看月亮，看宫里的其他地方。
　　“阿朝，你会对她好吧？”
　　“阿月是我的妻子，是我一生所爱。我会永远对她好。”
　　“以前我说，我会在她身边保护她，但是我食言了，我离开了。”贺慎修想起那是她落水的时候，他对她说得话，是他的大意疏忽，导致她落水无人知晓，他至今后悔。
　　“我会在她身边的。”杨守朝看着贺慎修。
　　“嗯，我相信你，你总是说到做到的。”贺慎修点点头。
　　“你当心着凉，早些休息吧。”杨守朝说完起身跳下屋顶。
　　贺慎修站起来，跳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念在帮自己整理东西。
　　“公子，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无念问。
　　贺慎修从凤栖宫里带了些东西出来，打算带回北梁，这次回去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自然要留些念想。
　　“不着急，你先去休息吧。”贺慎修打发走他，一个人坐着，看着眼前的玩意儿，小时候一起玩的蹴鞠，踢的毽子，扎的风筝，还有他的画，都带走，把思念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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